接着,总理的声音再次传来,不再是政策性的勉励,而是如同一个父亲对即将远征孩子的沉痛嘱咐,沉重得如同铅石坠入每个人的心湖:
“你们的处境,我全都知道。人民安全高于一切!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坚持住!千万……千万……要活着回来!活着回家!”
“活着回家!”
这四个字,仿佛带着电流的热度和总理哽咽在喉的重托,重重地敲打在李玄策的心上,狠狠击中棚内每一个人的灵魂!
李玄策紧绷的、随时可能崩断的那根神经,在这四个字落下时,终于彻底震颤!连日来积压的所有高度紧张、超负荷的疲惫、对无法预知后果的巨大恐惧,还有这瞬间如山海般涌来的被理解、被需要的灼热感情,化作滚烫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他猛地昂起头,泪水混合着脸上的雨水和泥灰纵横肆流,喉头剧烈滚动,积压了几十个小时的悲怆与热血,化为一声几乎用尽全身生命的力量吼出的嘶喊,通过卫星线路,响彻在这指挥部,似乎也响彻在万里之外的国门中枢:
“请总理放心!请祖国和人民放心!唐家山阵地有我!!人在阵地在!人不在了……导流渠也必须在!!”
这嘶吼,饱含着视死如归的决绝,也喷薄着钢铁般的意志!随着这吼声出口,仿佛卸下了压在所有人心头的一座冰山!短暂的死寂被打破,棚内所有人,从白发苍苍的水利专家到满脸稚嫩的年轻战士,眼眶瞬间都憋得通红,一股滚烫的热流在胸中剧烈冲撞!有人紧紧咬着牙关,下颌骨绷出冷硬的线条,牙齿几乎咬碎;有人狠狠低头,拳头攥得指节发白,身体在轻微地颤抖;有人则猛地闭上眼睛,任凭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冲刷着沾满风尘与汗水的痕迹。
棚外,一道更亮的闪电再次将昏暗的世界撕裂!巨大雷声的轰鸣紧随而至,似乎要把这岌岌可危的大山和悬湖彻底劈碎!这已经不是背景,而是末日来临的丧钟!
就在这时,尖锐刺耳、撕心裂肺的警报声!疯狂地响了起来!像无数根钢针,同时刺穿了风雨,刺进了每个人的耳膜!棚外负责了望的士兵声嘶力竭地大吼着冲进来:
“不好了!导流渠上游山体大滑塌!水!水暴涨!!导流渠……顶不住了!!!”
指挥部里那一片刚刚被李玄策的嘶吼短暂激起的悲壮热血,在这尖锐的死亡号角中,瞬间凝固!
棚顶那只昏黄的灯泡,在这狂暴的警报声中剧烈摇晃。主指挥瞬间血涌上头,眼睛爆出血丝:“紧急预案!一级险情!撤离!快!!”
棚内瞬间炸锅!所有人几乎出于本能弹身而起!
然而,就在这混乱绝望降临的瞬间,一道人影如同离弦的箭、一道冲向悬崖的风!李玄策!他在听到“导流渠”三个字的刹那,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已经条件反射地爆发了!棚内那混杂着尘土、机油、汗腥和潮湿雨水的气息猛地灌满他鼻腔。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导流渠!那导流渠是唯一能泄压的闸门,是下游几十万生命最后的闸门!通讯终端脱手掉落,砸在泥地上,绿色的信号灯还在徒劳地闪烁。
他根本不顾身边有人拉扯他呼喊:“玄策!太危险了!来不及了!” 巨大的警报声和外面山体崩塌的轰隆巨响掩盖了一切劝阻。他的军装外套因为之前的动作被剐蹭得敞开了半片,露出里面湿透的衬衣。他没有回头,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冲入了棚外那狂风骤雨、电闪雷鸣、泥浆飞溅、山崩地裂的绝望暗夜之中!
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尖锐的石子、浑浊的泥浆,像无数条鞭子狠狠抽打在他脸上、身上!他的视线在暴烈的风雨中几乎完全模糊,只能凭借这几天在泥泞中摸索刻印在身体里的记忆,向着导流渠的方向狂奔!脚下泥泞的斜坡像是裹了厚厚一层油脂,每一步都深一脚浅一脚,滑腻异常。军靴踩断的枯枝发出刺耳的断裂声。前方是黑暗混沌的绝境,背后是指挥部灯光迅速被风雨吞噬的微弱余光。
他跑!咬碎了牙关在跑!用骨头和血肉在泥泞里砸下脚步的印记!他脑海里什么都不敢想,只有那张穿着红裙、笑得没心没肺的照片!有工兵团长陈大明写诀别信时那如山沉默的肩膀!有棚内全体人员听到总理嘱托时那瞬间爆发的、让他毕生难忘的、饱含泪水又决然挺直的脊梁!
活着回家!总理那沉痛又悲恸的呼唤,如同惊雷炸响在心头!然而“人若不在,导流渠必须在!”的誓言,如同烙印,更深地灼烧着他的灵魂!
那岌岌可危、正在剧烈蠕动咆哮的导流渠堤岸,像一头垂死的黑色巨兽,在惨白闪电的映射下,已经近在眼前!浑浊如猛兽狂潮的巨大洪水,正咆哮着、撕扯着堤坝脆弱的躯体!崩塌的缺口处,泥浆形成的巨大瀑布倾泻而下,发出沉闷又令人绝望的轰响!缺口在肉眼可见地崩解!
水汽!巨大水浪拍击堤岸溅起的腥臭冰冷的水汽扑面砸来,几乎让他窒息!堤坝上,绝望的战士人影在风雨和浪花中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渺小,有人正喊着什么,声音却被风声水声彻底吞噬。他清晰地看到堤坝裂开的缝隙里汹涌奔流着绝望的暗流,以及远处泄洪口上方悬湖被搅动的巨大漩涡,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深渊巨口。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是徒劳还是奇迹!更顾不上任何恐惧!在缺口再次被狂暴洪水撕扯开一个更大豁口的瞬间,他唯一能做的动作就是——纵身!
向着那崩塌的汹涌浊流!
向着那如同沸腾般怒吼咆哮、翻滚着泥浆巨浪的决堤口!
义无反顾地扑了过去!
“顶——住——啊——!!!”
一声嘶吼,带着胸腔迸裂的绝望,带着骨肉燃烧的热血,带着对人间所有美好与生命的最后承诺!拼尽全力!在风雨交加、山崩地裂、悬湖溃决的恐怖轰鸣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如同沉雷般炸开在他灵魂深处!
他的身影被巨大的水浪瞬间吞没!淹没在那片咆哮挣扎着崩溃死亡的黑色泥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