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低头，凝视着它。
绯色的右眼，流淌出无尽的哀伤与理解。
它看懂了它的恐惧，它的不甘，它的孤独。
金色的左眼，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断。
它判定了它的痛苦，它的扭曲，它的无解。
神将张开了嘴。
一道声音，从那张静止的脸谱之下传出。
那声音很奇异，既有男子的沉雄，又有女子的轻柔，重叠在一起，化作一种非人的，神明般的咏叹。
“苦已尽。”
“当安息。”
话音落下的瞬间，它对着那团魂火，轻轻吹了一口气。
那口气，没有温度，没有力量。
却带着一股“尘归尘，土归土”的终极规矩。
那团啼哭的魂火，在这一口气中，停止了颤抖。
婴孩的虚影舒展开来，脸上那永恒的痛苦，化作了一丝安详的微笑。
它化作点点微光，消散了。
病灶，被剔除。
就在那团魂火消散的瞬间，笼罩了整个广场，甚至还在不断向外扩张的“哀思之疫”，轰然一震。
那片浓稠如墨的灰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褪色，变得稀薄。
灰雾中，成千上万被困的魂魄，一一显露出身形。
他们脸上的痛苦与疯狂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长梦初醒般的茫然。
他们不再是灾疫的一部分。
他们变回了独立的，可怜的游魂。
神将抬起头，环视着这满城的魂魄。
它缓缓抬起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既非佛印，也非道诀的，古朴手印。
它再次开口，声音响彻整片天地。
“礼毕。”
“魂散。”
随着这两个字，一股无形的风，以它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吹拂而去。
那风吹过，所有茫然的魂魄，都如同被阳光照耀的雪花，无声无息地消融，化作最纯粹的粒子，回归天地。
刮骨之后，当清创。
整座城市上空积郁的阴霾，被这一阵风，吹得干干净净。
久违的，温暖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洒落下来。
照亮了满目疮痍的街道，照亮了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也照亮了那个静静伫立在广场中央，沐浴在金光之下的神将。
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完美的雕像。
……
摩天楼顶。
姜白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他看着下方那尊完美执行了所有指令的作品，眼神里是一种工匠审视成品的平静。
“初次实战，刮骨、清创、安魂，一体完成，流程顺畅。”
“只是能量转化效率比预估低了百分之一点八，看来‘哀思’与‘煞气’的融合，在细微处还不够圆融，下次可以改进。”
他心里默默记下改进方案，然后不紧不慢地将脚边的工具一一收回金丝楠木箱。
仿佛刚才那场拯救了整座城市的“神迹”，对他而言，只是一次普通的产品性能测试。
他背起箱子，走到那只巨大的纸乌鸦旁边，翻身骑上。
乌鸦振翅，载着他，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湛蓝的天空。
广场上。
幸存的修行者们，有的瘫倒在地，有的相拥而泣。
老道长没有哭，也没有笑。
他手中的桃木剑，已在不知不觉间化为齑粉，从指缝间流逝。
他只是仰着头，先是看了一眼那尊沐浴在阳光下，威严而又美丽的“神”，然后，他的目光，越过神像，投向了那座空无一人的摩天楼顶。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百鬼夜行。
也不是神明降临。
而是当一个凡人，开始学着，如何去创造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