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吃了忠心丸的苏培盛乖巧极了,连腰都弯了几分。那药丸入腹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原本略带审视的目光便彻底温顺下来,眉眼低垂,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仿佛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洗涤了一遍,只余下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忠诚。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小鱼身后,那姿态已不仅仅是恭敬,更透着一股子心甘情愿的驯服,仿佛小鱼此刻便是他天地间唯一的主宰。
小鱼看着苏培盛这般变化,心下稍安,却实在不愿去见太后那张偏心自私的老脸。那张脸上,每一次故作关切的笑容都带着算计,每一次语重心长的教诲都藏着私心,多看一眼都觉得心头憋闷。他索性不再耽搁,直接带着这焕然一新的苏培盛,一行人摆开皇帝的仪仗,浩浩荡荡却又不失迅速地往那阴森晦暗的养蜂夹道而去。临出宫前,他心思一动,又特意吩咐了一句,将那个一向谨慎稳妥的温识初也一并带上。温识初此人,心思缜密,口风极严,正是处理此类隐秘事务的得力人手。
仪仗行至养蜂夹道入口,那荒凉破败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此处地处偏僻,高墙耸立,墙头上枯黄的杂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霉味和尘土的难闻气息。把守此地的侍卫们远远望见皇帝的銮驾,先是惊愕,随即慌不迭地跪倒一片,头颅深深低下,不敢仰视。小鱼并未多言,只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身开门。沉重的铁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那扇隔绝了内外世界的、布满铁锈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更浓重的阴湿霉腐之气汹涌而出,令人几欲作呕。
小鱼面色不变,抬步便向内走去。苏培盛紧随其后,温识初则安静地跟在队尾,小心地观察着四周环境。夹道内光线极其昏暗,仅靠墙壁高处几个狭小的透气窗投入几缕微弱的天光,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石板路。胤祥被囚禁的院落更是狭小简陋,不过两三间低矮的瓦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灰黑的砖石。此时,屋门半开着,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人影。
小鱼示意侍卫留在院外,自己带着苏培盛和温识初轻轻走了进去。只见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桌,两凳,一榻而已。胤祥与其福晋兆佳氏正对坐在桌旁用着晚膳。桌上的饭菜简单得近乎寒酸:一小碟看不出原色的羊肉,似是回锅热了多次,油脂都已凝结;另一盘是炒得发黄的青菜,蔫蔫地躺在盘底;主食则是粗糙的米饭,颗粒分明,却缺乏光泽。胤祥形容消瘦,衣衫洗得发白,但眼神依旧清亮,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郁气。兆佳氏更是面色苍白,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憔悴。
两人乍见有人闯入,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身着明黄龙袍,容貌正是自己的四哥——当今皇帝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短暂的错愕之后,巨大的震惊与惶恐席卷而来,两人慌忙丢下碗筷,几乎是踉跄着扑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带着颤抖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鱼心中一阵酸楚,快步上前,亲手将二人搀扶起来。他的手触碰到胤祥的手臂,只觉得骨头硌人,心中更是难受。“十三弟,弟妹,不必多礼,快起来。”他的声音放缓,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目光扫过桌上几乎未见油星的饭菜,他更是心头火起,既气那起子小人作贱皇子,也恼这世事无常,竟让曾经意气风发的十三弟沦落至此。
“朕来得突然,打扰你们用膳了。”小鱼说着,竟自顾自地在那张简陋的桌旁坐了下来,“正好,朕也还未用晚膳,天色早已黑透,腹中正是饥饿,便与你们一同用些吧。”
兆佳氏闻言,先是无措地看了胤祥一眼,见胤祥微微点头,这才慌忙应了声“是”,急忙去取了一副干净的碗筷来,动作间带着几分惶恐和小心翼翼。小鱼也不挑剔,接过碗筷,夹起那碟唯一的肉菜——羊肉,放入口中。肉质粗糙,调味寡淡,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膻气,但他却吃得颇为认真,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他确实是饿了,自登基以来,诸事繁杂,心力交瘁,今日更是连轴转般处理各种突发状况,直到此刻才算真正坐下来歇口气。
胤祥看着自己的四哥,当今天子,竟毫无芥蒂地坐在自己这囚徒的陋室之中,吃着如此粗劣的食物,眼眶不由得微微发热。他不再多言,也重新拿起碗筷,默默地跟着一起吃了起来。一时间,狭小阴暗的屋内,只剩下轻微的碗筷碰撞声。一种混杂着悲凉、感动和一丝微弱希望的复杂情绪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简单用完这顿非同寻常的晚膳,兆佳氏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又奉上一杯粗茶。茶叶显然是劣等货色,茶汤浑浊,香气寡淡。小鱼却毫不在意,端起来便喝了一口,温热略涩的液体滑入喉中,稍稍驱散了些许疲惫。他放下茶盏,目光郑重地看向胤祥,开口道:“十三弟,朕也不与你绕圈子了。哥哥这身子,自先帝晚年便一直不好,如今登基,政务如山,更是感到力不从心,实在受不了这般劳累。”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恳切而坚定,“你得帮哥哥一把。”
胤祥闻言,心中巨震。他被打压、被囚禁多年,早已习惯了边缘与沉寂,万万没想到四哥甫一登基,便亲自来到这养蜂夹道,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推心置腹、委以重任的话来。巨大的惊喜与巨大的压力同时袭来,让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本能地站起身,拱手道:“皇上……臣弟……臣弟惶恐,但凭皇上吩咐!”他并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但出于对四哥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兄弟情谊,他选择先应承下来。
小鱼见他应下,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他拍了拍胤祥的肩膀,“好!有十三弟这句话,朕就放心了。”他不再多留,起身道,“此处非久留之地,你们这就随朕出去。兆佳氏也一并回府吧,这些年,苦了你们了。”
说罢,小鱼便带着胤祥与兆佳氏走出了这困了他们许久的牢笼。重见天日的那一刻,胤祥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深深吸了一口外面清冷的空气,恍如隔世。小鱼安排人先将胤祥夫妇送回府邸安顿,并特意叮嘱胤祥,明日一早便需上朝觐见。安排妥当后,小鱼这才起驾回宫。
而此刻的宫内,却并非风平浪静。太后乌拉那拉氏确实去了养心殿,却扑了个空。皇帝不在,殿内只有几个战战兢兢的小太监,问及皇帝去向,皆是一问三不知,只说是带着苏培盛出去了,具体去了哪里,无人知晓。太后心中恼怒,却又无可奈何。皇帝如今羽翼渐丰,行事愈发难以掌控。她在养心殿枯坐片刻,终觉无趣,只得悻悻返回寿康宫。回去后,她立刻遣人传话给养心殿的奴才,命皇帝明日早朝之后,务必到寿康宫来见她。
然而,小鱼回宫后,早有耳目将太后的动向禀报于他。他听了只是冷笑一声,根本不予理会。此刻他心情正好,懒得去应付太后的责问与施压。他命人准备了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洗去一身从养蜂夹道带回来的阴晦之气,又用了些精致的夜宵,只觉得通体舒坦。随后,他便将自己埋入柔软的被褥之中,闻着宫人特意熏染的、安神定气的淡淡馨香,很快便沉入了黑甜的梦乡。至于那堆积如山、关乎国计民生的奏折,他今夜索性抛在了一边,由它们在那御案之上堆得如同小山一般。
翌日清晨,钟鼓齐鸣,百官依序进入太和殿。经历了昨日的风波,朝堂上的气氛显得格外凝重肃杀,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新君今日又会抛出怎样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