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一顿,环视众人,目光尤其在王夫人和王熙凤惨白的脸上停留片刻,才缓缓道:“以我之见,官,是万万不能报的。当务之急,是立刻封锁府中各处门户,许进不许出!然后调动得力心腹人手,给我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地搜!不仅是各房各院,下人的住处、库房、甚至后花园的假山山洞,一处也不许放过!如此大的数目,贼人定然还未及运出府去!只要赃物还在府里,就不怕揪不出那胆大包天的恶奴!”
两人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贾政主张程序正义,借助外力;贾赦则强调家丑不可外扬,要行霹雳手段内部清理。底下的管家赖大、林之孝、周瑞等人垂手躬身,不敢插一言半语,额头上却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谁都知道,无论哪一方占了上风,接下来都少不了一场巨大的风波。
邢夫人冷眼旁观,只觉得有趣。她悄悄打量众人的反应。贾母依旧沉默着,眼神在长子与次子之间移动,深邃难测。王夫人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王熙凤则仿佛根本没听见这场争执,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绝望之中。
而堂屋的角落旮旯里,几位姑娘并宝玉都缩在那里。探春紧抿着嘴唇,眼神清明,带着思索之色;迎春怯怯的,低着头绞着手帕;惜春年纪尚小,脸上带着懵懂的恐惧。宝玉则挤在黛玉和宝钗中间,那张平日里被众人夸赞如“中秋之月”、“春晓之花”的脸庞,此刻也写满了惊惶与不安。
邢夫人心中暗哂,便听得系统在她脑中主动介绍:【宿主注意角落人群。那个被围在中间的少年,便是贾宝玉。】
邢夫人依言仔细瞧去,只见宝玉面如敷粉,唇若施脂,确与旁人不同。但她左看右看,心里却品评道:“脸盘儿倒大,像个圆盆子似的,白则白矣,却显稚嫩寡淡,男生女相,有何好看?丑死了。”她素来不喜这被全家捧凤凰似的哥儿,觉得他被娇惯得没了男儿气概。
她这念头刚闪过,脑海中的系统似乎卡顿了一下,发出几声细微的、类似电流不稳的滋滋声,才急忙道:【警告:审美判断出现严重偏差。建议宿主切换至当前世界主流审美观进行评价。重新扫描目标:贾宝玉。面部比例符合古典审美‘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标准,肤质细腻,眉眼含情,综合评分高。】
邢夫人听了,勉强又打量了宝玉半晌,终究还是撇撇嘴:“罢了罢了,依你们‘人’的眼光,就算他好看吧。只是我这海里来的,实在欣赏不来。”她本是异世而来的一缕魂,附在这邢夫人身上,本体乃深海之中一尾灵鱼,审美与人类大相径庭。
系统似是被她噎住,静默片刻,才又不死心地引导:【宿主可尝试观察其他主要人物,以校准审美体系。例如,那位身着淡雅青衣、身形纤弱的姑娘,便是林黛玉。】
邢夫人目光转向那娇弱不胜衣的少女,只见她眉尖若蹙,眼含秋水,自有一股风流态度,我见犹怜。旁人看来或许是绝色,邢夫人却皱了眉,对系统道:“这脸盘儿是小巧了,尖尖的下巴,倒比方才那个顺眼些。只是这气色也忒差了,苍白寡瘦,弱不禁风。这要是在我们那儿,刚生出来就得被大鱼一口吞了,活不下来的。”
系统顿时陷入一阵长长的沉默,电流音紊乱了片刻,才似乎带着一丝无力感回应:【……审美校准失败。情感共鸣模块无法加载。分析结论:宿主‘人脑’进化程度仍不足以理解人类复杂情感与审美价值。无法协同观剧,本系统将进入静默观测模式。】
邢夫人浑不在意系统的“罢工”,反倒乐得清静,继续兴致勃勃地观摩堂中的“大戏”。
最终,还是贾母一锤定音。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别争了。”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贾母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沉声道:“官,暂时不报。家丑不可外扬。但府里,必须立刻给我搜!赦儿,你亲自带着人去搜外院男仆住处。政儿,你稳重,坐镇中堂,协调各方。琏儿媳妇……”她看向失魂落魄的王熙凤,叹了口气,“你如今这样子也不顶事,就让珠儿媳妇(李纨)帮着照看内院,带着可靠的老嬷嬷们,仔细搜查各房丫头婆子的住处!一处也不许遗漏!动作要快,更要仔细!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贾母命令一下,众人即刻领命而动。贾赦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立刻点齐人手,雷厉风行地去了。贾政虽面色不悦,却也躬身领命。李纨忙上前扶起几乎软倒的王熙凤,低声劝慰着,也开始安排内院搜查事宜。
堂内顿时人影穿梭,脚步纷杂,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压抑的气氛。一场更大的风波,显然才刚刚开始。
邢夫人依旧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这一切纷扰忙乱。外面天色已然大亮,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却驱不散这深宅大院里的阴霾与人心里的暗潮汹涌。她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