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浑浊的眸子望着李潜,满是怅然却又透着几分释然道:“这便是医者最大的桎梏,能与病痛为敌,能与邪祟相争,却终究敌不过时光洪流,改不了生死定数。所以医道无穷,而天命有界,纵是药王传人,亦要懂这‘救生不救死’的天地法则。”
李潜听后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却又摇了摇头。
“也罢!老夫便与你说一说其中的道理。”费知安面色痛苦道。
“老夫少时便是个痴儿,不恋嬉闹,独爱蹲在山间辨草识虫,三岁能分毒草良药,五岁可背《神农本草经》,七岁时更是凭着一己之力,用几株寻常草木解了山下村落的瘟疫。这般异禀,惊动了当时隐居的药佛耿寿生前辈,他老人家踏云而来,见我捧着一株灵芝爱不释手,只问了一句‘草木无情,何以寄心’,我答‘草木有灵,能渡世人’,便被他收为唯一亲传弟子。”
“师父他老人家医道远胜老夫,更兼佛心慈悲,不仅传我针石炼药之术,更教我‘医者仁心,当顺天命而逆天疾’的道理。
那些年,我随他游历四方,北至漠北救过戍边将士,南至蛮荒解过蛊毒之祸,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也凭着师父所传,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无数性命。”
费知安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我曾以为,跟着师父潜心修行,终有一日能窥破生死奥秘,既能救生,亦能救死,可在我二十五岁那年,师父却身染老疾,不是风寒,不是毒蛊,只是一夜之间鬓发尽白,视物昏花,脏腑机能一日衰过一日,就像被岁月抽走了所有生机。”
“我疯了一般翻遍师父留下的所有典籍,遍寻天下奇珍异草,用金针为他续命,炼丹药为他补元,可终究是杯水车薪,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力一点点流逝,连他自己都说这是天命,非药石可医。”
说到此处,费知安浑浊的眸子里泛起水光,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那是老夫第一次经历生死,尽管师父是寿终正寝,但我亦不服,那是老夫第一次真切尝到无助的滋味。”
费知安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说道:“我能剖开腐肉、接好断骨,能以百草调和阴阳、以金针唤醒沉疴,可面对师父日渐浑浊的眼眸,我手中的针石草木竟成了无用之物。我守在他床前三月,眼睁睁看着他从谈笑风生到气若游丝,最后在一个清晨,握着我的手,安详地闭上了眼,那一刻,我才懂,医者能逆天改疾,却不能逆天改命,这种明知结局却无力回天的绝望,比任何刀伤剑伤都更痛彻心扉。”
“后来老夫成家,妻子林月琴温婉贤淑,与我琴瑟和鸣。
我穷尽毕生所学为她调养身体,寻来天山雪莲、深海珍珠为她驻颜,她也确实比寻常女子康健许多,相伴五十载,依旧眉眼清秀。
可岁月从不会因为医者的身份就格外留情,在她七十岁那年,还是染上了老疾。起初只是记性变差,后来便畏寒乏力,脏腑日渐衰败。
我再次搬出所有典籍,炼出能续寿元的长春丹,扎下能通气血的七星针,可她的生命力还是流失的很快。她临终前握着我的手笑,说‘知安,这辈子有你,我已无憾,别再执着了’,可我看着她在我怀里断气,却连一丝挽留的力气都没有——我救得了天下人,却救不了我最想救的人。”
“再后来,我收养一养子,取名“南山”,他承袭了我的衣钵,医术虽不及我,却也仁心济世。我总想着,当年没能留住师父和月琴,总要护得你的周全。我为他量身炼制固本培元的丹药,教他最上乘的养生之法,可他终究逃不过岁月轮回。六十岁那年,他染上风寒,本是寻常病症,我随手便能治好,可病愈后,他的身体却骤然垮了,头发大把脱落,筋骨日渐衰弱,不过半年便油尽灯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