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牵着手,走在昏暗的林间小径上,我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只能被动地跟随他的脚步。
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为我们伴奏。周围是浓郁的、属于夜晚森林的草木气息,混合着身旁他身上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后的清爽味道。
他嘴上说着是第一次来这里,可他的步伐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左拐,右绕,熟练得仿佛早已踏足过千百遍。
我偷偷抬眼看他专注辨认方向的侧脸,心里充满了疑惑,却又奇异地感到安心——
好像只要有他在前面引路,无论去往何方,都不会害怕。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我们穿过最后一片低垂的枝桠,来到了一小片被树木环抱的空地。月光如水银般倾泻下来,将草地染上一层朦胧的银辉。
他停下了脚步,突然转过身。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们交握的手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我那只被母亲简单包扎过、依旧透着些许红肿和纱布轮廓的手上。
“你受伤了!”
他的语气瞬间变得很认真,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已经抬起了我们牵着的那只手,动作极其轻柔地将我的手捧在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比我的大一些,温暖而干燥,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纱布包裹的地方,只用指腹极其轻柔地、细腻地摩挲着我手背未受伤的皮肤。那触感,像羽毛拂过,带着一种珍而重之的意味。
“抱歉,”
他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竟带着一丝清晰的愧疚,仿佛弄伤我的人是他一样!
“没弄疼你吧?”
可是……我……
我已经完全愣在了原地,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被他捧住的那只手上,以及他近在咫尺的、写满认真与关切的脸庞上。
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我胸腔里那颗失控的心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和速度,“扑通!扑通!扑通!”地狂跳着,撞击着我的肋骨,声音大得我怀疑他都能听见。
母亲曾经在某个午后,一边缝补着衣服,一边用带着点怀念的语气告诉我,女孩子们到了一定年龄,心思就会慢慢变得细腻敏感,会开始有了属于青春的、朦胧的幻想,会对周围那些优秀的、与众不同的男孩子,产生一种名为“喜欢”的、酸酸甜甜的情愫。
母亲说,当你遇到那个真正让你心动的男孩子时,你会不自觉地关注他,在他面前会紧张,会害羞,最重要的是——你的心脏会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地跳动,完全停不下来,就像揣了一只活泼的小鹿。
我当时听得懵懵懂懂,甚至觉得有些夸张。
心跳加速?那不就是跑步跑太快的时候才会有的感觉吗?
可是现在……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胸口,感受着那里传来的、几乎要挣脱束缚的剧烈搏动。
……这种感觉,和跑步后的喘息完全不同。它是一种滚烫的、带着些许酸涩又满是甜意的悸动,像是有温暖的潮水在胸腔里荡漾、蔓延,流向四肢百骸。
这……就是母亲说的……“喜欢”吗?对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的男孩子?
他见我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久久没有回答,似乎有些无措。他想了想,像是变魔术一样,从他那件看起来容量不小的短裤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用漂亮玻璃纸包裹着的糖果。圆圆的,带着淡淡的乳白色。
“疼的话,就吃甜的吧!”
他将糖果递到我眼前,语气依旧认真,眼神清澈见底,
“我母亲说过,甜甜的东西能让人心情变好。我……我希望你的生活,能因为这块糖,变得甜一点点。”
他说着,动作笨拙却又异常小心地拆开了糖纸,露出了里面奶白色的糖果。然后,他微微踮起脚尖,将那颗糖果,温柔地塞进了我还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里。
舌尖瞬间被一股浓郁香甜的味道包裹。是椰子的味道,清甜而不腻,丝丝缕缕地化开,弥漫在整个口腔。
糖……很甜。
非常甜。
是我吃过最甜的糖。
可是,此刻,这股舌尖上的甜意,却怎么也压不住心底那股更加汹涌、更加炽热的暖流。那暖流带着让我陌生的悸动和慌乱,让我的脸颊烫得惊人,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他看着我终于有了反应,似乎松了口气,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做出了一个更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他伸出手,非常轻柔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摸了摸我的头顶。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我们继续走吧,前面还有更漂亮的景色。”
他说道,然后再次牵起我的手。
不过这一次,他特意换了我没有受伤的左手。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动地被他牵引着,目光却愣愣地落在自己刚刚被他捧在手心、此刻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温度的那只受伤的手上。
奇怪……
明明之前右手还火辣辣地疼着……
为什么现在……好像真的不那么疼了?
是因为那颗糖太甜了吗?
还是因为……他的温柔,像是最好的止痛药?
………………………………………………
我们继续在空地上前行。越往前走,周围的萤火虫越多。
它们像是被惊扰的、绿色的星光,从草丛中翩然起舞,在我们身边萦绕、闪烁,将这条林间小路点缀得如同梦幻的星河。我甚至能听到它们翅膀振动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嗡嗡”声。
他的脚步放慢了些,似乎也在欣赏这意外的美景。萤火虫的光芒映在他侧脸上,明明灭灭,让他那双黑眸显得更加深邃迷人。
终于,我们穿过了这片萤火虫的领地,来到了空地的边缘。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片小小的悬崖,视野毫无遮挡,正对着广袤无垠的、墨蓝色的夜空。
他在这里停了下来,松开我的手,率先在那块被月光照得光滑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然后非常自然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坐在这里。”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仿佛我们已经是相识多年的朋友。
我闻言,有些拘谨地在他身边坐下,中间隔着一点点礼貌的距离。
然而,我刚坐下,他就再次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将我那只受伤的右手轻轻“顺”了过去,依旧是用那种小心翼翼的、捧着的姿态,放在他自己的膝盖上。
啊……
我……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男孩子这样握住手……牵手也是第一次……
明明……明明我应该很讨厌、很抗拒这种肢体接触才对……就连养父偶尔的抚摸,我都会下意识地躲闪……
可是……
我看着他专注地检查我手上纱布的侧脸,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淡淡阴影,看着他紧抿着却线条温柔的嘴唇……
我的心,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非但讨厌不起来,反而……有一种酸酸胀胀的、想要依赖的感觉。
“星野,”
他突然开口,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我,那双黑色的瞳孔像最纯净的黑曜石,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不知所措、脸颊绯红的模样。
“我叫星野。”
他是在正式地向我介绍自己。语气郑重,仿佛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仪式。
一切的理性,一切的镇定,一切用来保护自己的伪装,在他这温柔如月光、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目光注视下,都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悄然融化,消失殆尽。我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只能愣愣地看着他,连呼吸都忘了。
他轻轻握着我受伤的那只手,没有用力,只是温柔地包裹着。然后,他引导着我,微微抬起头,望向那片我们正面对的、浩瀚无垠的夜空。
我的眼睛,在抬头的瞬间,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瞳孔里倒映出璀璨的星河——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如此清晰、如此壮丽的夜空!
墨蓝色的天幕如同最华贵的丝绒,上面洒满了密密麻麻、钻石般的星辰。它们不再是平时岛上看到的零星几点,而是汇聚成了浩瀚的银河,像一条波光粼粼的光带,横亘在整个天际,壮阔得令人窒息。
大大小小的星星闪烁着,有的明亮耀眼,有的微弱柔和,共同织就了一幅无比宏大、无比静谧的画卷。
我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忘记了手上的伤,忘记了家里的烦闷,忘记了一切的不快乐。整个人仿佛都被吸入了这片星辰大海之中,感受到了自身的渺小,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灵被洗涤的宁静。
悬崖上的风有点大,带着夜晚的凉意。一阵强风吹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阿嚏!”
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显得格外响亮。
我瞬间回过神,脸上刚刚退下去的热度再次“轰”地一下涌了上来,烧得更加厉害!
太……太丢人了!居然在外人面前打喷嚏!还这么大声!他会不会觉得我很粗鲁?很邋遢?
我窘迫得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鼻子和嘴巴,低下头,不敢看他。
然而,预想中的嫌弃或者笑声并没有到来。
星野只是被我的喷嚏声吓了一跳,身体微微抖了一下。他转过头看我,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或者嘲笑的表情。相反,他立刻松开了我的手,然后毫不犹豫地开始脱自己身上那件薄薄的外套。
“我父亲说,对待脆弱的女孩子要绅士一些,像这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将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轻轻地、仔细地披在了我的肩膀上。然后,他半跪在我的身前,仰着头,神情专注地为我拉上了外套的拉链。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拉链甚至卡了一下,但他很有耐心,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直到拉链顺利拉上,将夜晚的凉风隔绝在外。
外套很大,几乎将我大半个身子都包裹住了。上面残留着星野的体温,还有一种干净的、像是洗衣粉混合着阳光的味道,暖暖的,将我紧紧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