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顾承翊已经抱着宁宁走了过来。宁宁玩累了,此刻正趴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小脑袋一点一点,打着瞌睡,湿漉漉的小脚丫还在无意识地蹬动着。
顾承翊在她身边的沙滩椅上坐下,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脸上未及收敛的复杂情绪——那是一种混合了眷恋、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苏瑶回过神,看着近在咫尺的丈夫和儿子,心中涌起万千言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她伸出手,轻轻拂去宁宁卷曲睫毛上挂着的一颗小水珠,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然后,她抬起眼,再次望向那片吞噬了落日、渐渐泛起幽深海蓝色的海平线,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异常的清晰:
“承翊,”她说,“我突然……不想回去了。”
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带来她话语里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顾承翊抱着宁宁的手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向了那片无尽的海域。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眷恋,也读懂了那眷恋背后的恐惧与疲惫。
他想起她产后崩溃大哭的那个夜晚,想起她初来岛上时,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憔悴。而如今,这里的阳光和海风,终于将那些阴影驱散,让她重新焕发出生机。
他何其聪慧,瞬间便明白了她“不想回去”背后,未尽的话语。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海浪不知疲倦的絮语。
许久,顾承翊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没有惊讶,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深沉的理解:
“这里很好。”他陈述道,“宁宁喜欢,你也喜欢。”
他顿了顿,转过头,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她:“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一直住下去。”
苏瑶猛地转头看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她知道顾氏集团对他意味着什么,那是他一手壮大、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帝国,是顾家几代人的基业。
“可是……公司……”
“公司没有我,一样能运转。”顾承翊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已经安排了最专业的团队。重要的决策,我可以远程处理。必要时,我可以飞回去。”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大海,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苏瑶从未听过的、近乎向往的意味:“这些年,我一直在为别人活,为家族活,为那个庞大的商业机器活。或许……是时候,为我们自己活一段时间了。”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指,掌心滚烫。
“瑶瑶,”他看着她,眼神专注而深情,“没有什么,比你和宁宁的快乐更重要。如果这里能让你们感到安宁和幸福,那么,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海平线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夜幕吞没,星辰开始在天幕上闪烁。
苏瑶看着他,看着在他肩头熟睡的儿子,再望向这片给予她新生和宁静的海,眼眶微微发热,心中那片因为“不想回去”而掀起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化为了一片温暖而坚定的港湾。
她反手,紧紧回握住他的手。
不需要再多言语。
海平线依旧在那里,划分着天与海。但此刻,苏瑶知道,无论线的哪一边,只要有他和宁宁在,就是她的归处。
而回去与否,何时回去,主动权,第一次,真正握在了他们自己手中。
这份突如其来的“不想”,或许并非逃避,而是他们开启另一种生活方式的、最勇敢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