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若有机会,或可去西北看看。听闻那里新起一城,名曰定远,不奉暴秦苛政,广纳四方贤才,无论出身,唯才是举。不少失意之人,在那里寻得了用武之地。
可惜路远难行,某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他语焉不详,牵起马,对韩信拱了拱手,飘然而去,很快消失在河堤尽头。
韩信捧着温热的食物、厚实的坎肩,还有那重逾千钧的兵书残卷,呆呆地站在原地。寒风依旧凛冽,但心中却仿佛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那“定远城”三个字,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在他绝望的心湖中,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涟漪。他低头看着那残卷,眼神从迷茫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他找到一个避风的角落,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入骨髓。
沛县,泗水亭长刘季家中。
吕雉正坐在织机前,手指翻飞,梭子穿梭,织就着粗糙的布匹。她面容平静,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郁气。
刘季又几日未归,定是去城中酒肆赊账饮酒,与樊哙、卢绾等人厮混。家中生计艰难,儿女嗷嗷待哺,全靠她织布和父亲吕公偶尔接济勉强维持。
“刘季此人,豪气有余,沉稳不足,非可托终身之良人。”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闪过,随即又被压下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她的命。
这时,邻居张大娘挎着篮子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神秘:“刘季家的,织布呢?唉,真是辛苦你了。”
吕雉停下织机,温和一笑:“张大娘来了,坐。”
张大娘坐下,压低声音:“跟你说个事儿,昨天我在河边洗衣,瞧见个面生的妇人,穿得挺体面,
像是城里大户人家的仆妇,也在洗衣。她跟我搭话,问起咱们沛县的风土人情,还特意问起……”
“问起什么?”吕雉心中微动。
“问起咱们县里的主吏掾萧大人,还有……还有你们家刘季!”张大娘声音更低,“她说她家主人是行商的,想在这边做点买卖,想打听打听本地哪些人说得上话。
我看她言语间,对萧大人很是敬重,对刘季……倒像是好奇居多。”
吕雉的心跳快了一拍。一个外来的、体面的仆妇,特意打听萧何和刘季?
这绝非寻常!她面上不动声色:“哦?行商啊。那妇人还说了什么?可留下名姓?”
“没说啥要紧的了,就说她主人姓……好像姓李?我也记不清了。洗完衣服就走了。”张大娘摇摇头。
吕雉心中疑窦丛生。她深知自己丈夫的德行,绝非值得外地行商特意打听的人物,除非……对方别有用心!
她联想到近来刘季身边聚集的那些人,樊哙、卢绾、周勃……隐隐形成了一股势力。难道有人盯上了刘季?是福是祸?
“多谢大娘告知。”吕雉不动声色地递过几个新织的布头,“这点您拿回去补补衣裳。”
张大娘欢天喜地地走了。吕雉独自坐在织机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布面,眼神变得幽深。
她没有声张,只是将这份疑虑深深埋入心底,如同猎人布下陷阱前的耐心蛰伏。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沛县的平静水面下,似乎有暗流开始涌动。
定远新局,信至心安:
定远城,明政殿书房。
公子欣接到了来自淮阴的绝密飞鸽传书。他展开素帛,上面是王五亲自加密的蝇头小楷。随着阅读,他紧锁多日的眉头渐渐舒展,嘴角甚至勾起一抹难以抑制的笑意。
“好!好一个‘周先生’!做得漂亮!”公子欣抚掌赞叹,“食物、衣物、钱币已收,关键那兵书残卷,韩信如获至宝!
据报,他得到援助后,精神焕然一新,连日研读残卷不辍,常于淮水畔持剑演练,眼中再无死气,反有锐意锋芒!且……‘定远城’三字,已入其耳!”
他将情报递给身旁的蒙嫣和王五:“此计已成!火种已埋下!接下来,只需静待其生根发芽。严密监控,记录其一切变化。
若他离开淮阴,无论去向何方,务必掌握其行踪!若他……向着定远而来,”公子欣眼中精光一闪,“沿途安排‘机缘’,提供便利,但绝不可暴露我们!”
“诺!”王五声音带着兴奋。
蒙嫣看完情报,也松了口气,但随即道:“公子,韩信之心志已被点燃,但引其入定远,尚需时日。
眼下‘锋矢’转为守势,虽小有斩获,然所得物资远不足以支撑定远扩张。且项将军练兵虽勤,然无大战锤炼,终难成真正强军。我们……需要一个新的、更稳定的财源和练兵之地。”
公子欣踱步到窗前,望着城外苍茫的戈壁。蒙嫣的话切中要害。定远城需要突破瓶颈。
“嫣儿所言极是。”
他沉声道,“王五,沛县那边,除了吕雉,萧何动向如何?”
“回君侯,”王五立刻禀报,“萧何依旧勤勉于县衙公务,处事公允,颇得人心。然其常于公务之余独酌,似有郁郁不得志之态。刘季依旧散漫,其小圈子活动频繁,但暂无明确反迹。”
公子欣手指敲击窗棂,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沛县……富庶之地,扼守要冲。
萧何……内政大才,困于小吏。刘季……潜龙在渊,或可驱虎吞狼?” 一个更大胆、更冒险的计划雏形,在他心中缓缓成型。定远城这只盘踞在西北的猛兽,贪婪的目光,开始越过千山万水,投向了帝国腹心那看似平静的沛县。
淮阴河畔,韩信啃着锅盔,在寒风中如饥似渴地研读着兵书残卷,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
沛县陋巷,吕雉放下梭子,走到窗边,望着阴沉的天色,平静的面容下,是暗流汹涌的警惕与思虑。
定远城头,公子欣负手而立,凛冽的寒风卷动他的披风。他的棋局上,淮阴一子已悄然落下,而沛县,将成为下一枚牵动全局的关键落点。新秦的獠牙在舔舐伤口,而它的目光,已投向更远、更富饶的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