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双掌控乾坤的手,死死抓住御座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废皇子?
自贬为庶民?这个逆子……他竟敢!
他竟敢用这种方式,来对抗朕的猜忌?!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暴怒、惊愕、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公子欣无视所有人的反应,继续叩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儿臣愿即刻交出长安侯印信、封地文书、渭南一应官吏名册、府库账目!
一兵一卒,一钱一粮,皆不留!”
“儿臣愿携家眷(目光扫过蒙嫣),及自愿追随的寥寥旧仆,即刻离开渭南,离开长安,离开大秦疆域!”
“儿臣愿前往上郡以西,那苦寒荒芜、胡汉杂处之地!
开荒拓土,自生自灭!
此生此世,永不踏入大秦半步!
永不称嬴姓,永不提秦事!”
“如此,父皇可安心否?”
“儿臣孑然一身,远离权力,远离纷争,只求在蛮荒之地,行那微末的‘仁’,救那可怜的‘民’,终此残生!
绝不敢再扰父皇清听,乱大秦法度!”
“请父皇……恩准!”
公子欣重重叩首,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不再抬起。那决绝的姿态,如同献祭。
包厢内,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万年寒冰,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蒙嫣跪在一旁,泪流满面,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用无比坚定的目光看着公子欣的背影。项离、王五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若非蒙毅死死拉住,几乎要冲上去。
王贲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震撼让他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也失了方寸。李斯心中翻江倒海,他看穿了公子欣这招的狠辣——这是以自身为祭品,将“仁政”与“苛政”的矛盾、将父子猜忌的悲剧,赤裸裸地摆在了天下人面前!
嬴政若准,失尽人心,坐实了逼走仁德之子的恶名!
若不准,等于承认猜忌无据,威严扫地!这是真正的绝杀之局!
嬴政端坐在御座之上,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双紧握扶手、青筋暴起的手,暴露了他内心正经历着何等惊涛骇浪的冲击!
他看着下方跪伏在地、如同献祭般的儿子,看着他那决绝的姿态,听着他那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的“自废谏言”。一股前所未有的、复杂到极点的情绪冲击着他。愤怒?有!被逼到墙角的暴怒!惊愕?
有!这逆子的胆魄和狠绝远超他想象!但更深处,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和茫然。
他苦心孤诣打造的帝国,他引以为傲的皇权,为何会让自己的儿子,宁愿自废身份,永离故土,也要逃离?
难道他追求的万世基业,在儿子眼中,竟是如此冰冷无情,容不下半点“仁”字?那句“苛政猛于虎”,那句“拾起破碎的民心”,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回响。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最终的决定。这决定,不仅关乎公子欣的命运,更关乎大秦未来的气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嬴政那紧握扶手的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动作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投向下方跪伏的公子欣,那眼神中,暴怒依旧,冰冷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复杂。
他没有说“准”,也没有说“不准”。
他只是用一种异常低沉、仿佛带着千年风霜般疲惫的声音,缓缓说道:
“你……终究是朕的儿子。”
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敲碎了包厢内凝固的死寂,也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是拒绝?
是挽留?
是帝王心术的又一次试探?
还是……一个父亲内心深处,那无法割舍的最后一丝牵绊?
风暴,在短暂的死寂后,似乎进入了更诡谲莫测的深水区。公子欣的“自废谏言”,如同一颗投入深渊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改变着一切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