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秋,风里已带了刀锋般的寒意,卷起章台宫前广场的尘土,扑打着公子欣单薄的麻布衣裳。
他紧握着袖中那块温润却又仿佛烙铁般滚烫的玉佩,掌心全是冷汗。
四周是巍峨如黑色巨兽般的宫阙,甲士林立,戈戟森寒,每一道投来的目光都像冰冷的探针,试图刺穿他这“不速之客”的皮囊。
他叫欣,十八载寒暑,
都以为自己不过是关中某个小村落里,一个略识得几个字、会摆弄些机巧玩意的普通青年。
直到月前,抚养他长大的老农弥留之际,颤巍巍地从破旧陶罐底取出这块用油布包裹的玉佩,
道出了那个足以颠覆乾坤的秘密——他并非弃儿,他的生父,是这煌煌大秦帝国的主宰,始皇帝嬴政!他是始皇帝流落民间的第二十二子!
“阿爷说…阿母是楚地医女,避乱入秦…生下我不久便去了…只留下此佩,言及关乎我性命…万不得已,不得示人…”
欣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老农临终的话,还有那“仇家”追杀、被迫灭口的血腥画面。他知道,这一步踏出,要么一步登天,要么万劫不复。
玉佩,是他唯一的凭证,也是最大的催命符。思索再三,赢欣给自己设了三重保险,险中求路。
咸阳宫深似海,赵高的罗网更是无孔不入。欣牢记着“玉佩必须直达天听”的铁律。他没有莽撞地敲响宫门,而是在咸阳的阴影里谨慎游走。
宗正府的路,堵了。
他扮作送柴的杂役,试图接近宗正府属官,却瞥见那人正与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宦官低声交谈。他心头一凛,立刻缩回人群。赵高的眼线,无处不在。
蒙氏的路,成了!
他在蒙毅将军府邸外的必经巷口守了三天。终于,那辆有着蒙氏徽记的青铜轺车驶来。机会稍纵即逝!欣猛地从暗处冲出,在护卫呵斥拔剑的瞬间,将早已准备好的、裹着一小块浸透鸡血醋液的麻布(伪作陈旧血书)的玉佩,用尽全身力气,精准地掷入半开的车帘之内!
同时嘶声大喊,用尽在楚地商队里学来的口音:
“骊山北麓松林!申时!关乎社稷!”
喊罢,他转身便钻入混乱的人流,消失无踪。玉佩上的五色丝线在投入车厢的刹那,如同惊鸿一瞥。
方士的路,未动。
他远远望了一眼徐福弟子居住的馆舍,门口守卫森严,弥漫着虚幻的丹砂气息。他摇摇头,太险,非万不得已不能用。
申时,骊山北麓松林,秋风呜咽。欣背靠一棵虬劲的古松,心跳如擂鼓。每一片落叶的声响,都像是甲士逼近的脚步。
突然,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林间死寂。没有大队人马,只有寥寥数骑,簇拥着一个玄衣高冠的身影,踏着落叶而来。
那人身形并不特别魁梧,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天地脉络之上,带着无匹的威严,正是微服而至的始皇帝嬴政!
他身后半步,跟着一位目光锐利如鹰、腰悬长剑的将军,正是蒙毅。蒙毅手中,紧握着那枚玉佩。
嬴政的目光,比骊山的风更冷,直刺欣的骨髓。他没有开口,只是缓缓抬起手。蒙毅会意,将玉佩递上。
嬴政摩挲着玉佩,指尖在那道精心伪造的弧形磨损痕上停留,又捻了捻那几根楚地特有的五色丝线。他的眼神深邃如渊,看不出丝毫情绪。
“此物,何来?”
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震得林间飞鸟绝迹。
欣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头,迎向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眼泪,在他按照秘法苦练了无数次的眼眶中迅速积聚,悬于睫上,将落未落。
“陛…陛下…”
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练习过的、因激动恐惧而生的颤抖,
“此佩…乃儿臣生母临终所授…她…她是楚地云梦泽畔的医女,名唤芷兰…” 他清晰地吐出那个精心编造的名字和地点,同时,用尽全身的力气,让目光充满孺慕与不敢置信的狂喜,死死锁住嬴政的脸。
嬴政眼神微动,依旧不语,只是将玉佩翻来覆去地看。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蒙毅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就在欣几乎要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时,嬴政突然手腕一抖,玉佩如一道寒光射向欣的面门!
“接住!”
电光火石间,欣脑中警铃大作!这不是测试身手,这是最残酷的验真——滴血认亲!
秦宫秘传,真正的皇子之血,滴于这特制的玉上,会瞬间渗透,隐现龙纹!
没有丝毫犹豫!欣在玉佩及体的瞬间,左手闪电般抓住玉佩边缘,右手早已藏在袖中的锋利石片狠狠划过左手腕!鲜血顿时涌出,他毫不犹豫地将血抹在玉佩之上!
“嘶…”
蒙毅倒吸一口冷气。嬴政的眼神骤然收缩,死死盯住那染血的玉佩。
血珠在玉佩表面滚动,并未立刻渗透。一秒…两秒…时间仿佛被拉长。
欣的心沉向谷底,难道…老农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