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进!”
屋里传来一声沙哑的应答。
推开门,只见一个四十七八岁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张旧课桌改成的办公桌前写着什么。
听见动静,男人抬起头,问道
“小伙子,有事?”
祁同伟连忙递上手里的材料,恭敬地说道
“您好,我是新来的司法助理员,这是我的报到材料。”
男人接过材料,头也不抬地应道
“你就是那个大学生吧?通知早就收到了。我是所长王茂英,坐吧。壶里有水,自己倒,我先看看材料。”
祁同伟确实渴坏了,也不客套,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倒了杯温水,在旁边的木凳上坐下,边喝边等。
王茂英翻看着档案,眉头微微一挑,心里满是诧异道
(这小子是汉大的尖子生啊,怎么会分到我这穷乡僻壤来?真是怪事。)
祁同伟听着这心声,别提多委屈了
——您以为我想来吗!
半晌,王茂英放下档案,说道
“没问题。我给你开个证明,你先去把户口和粮油关系转过来。”说罢便低头伏案书写。
接过开好的单位证明,祁同伟记下了办事的地点。
王茂英又问道
“看地址你家离这不远,是回家住还是住单位宿舍?”
祁同伟琢磨着上班方便,回道
“王所,我还是住宿舍吧,放假再回去。”
王茂英点点头,拉开抽屉摸出一把钥匙递给他,道
“那你抓紧办。下午就不用来了。弄完去买套被褥,宿舍空了挺久,得好好收拾收拾。”
祁同伟接过钥匙,谢过所长,先直奔粮站,办好了粮油关系,又马不停蹄赶到派出所落户。
等所有手续办完,他才松了口气,想起王茂英的嘱咐,又去供销社买了脸盆、毛巾等生活用品,赶在午饭前,回到了乡政府。
问过门房杨大爷,他才找到宿舍区
——一排红砖瓦房,中间是食堂,宿舍在最西边。
按着钥匙上贴的“3号”标记找到房间,一开门,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他直咳嗽。
他勉强找了块干净角落放下东西,便先往食堂走去。
照着打饭阿姨的指点,他用现金买了几张饭票,再拿着新买的铝制饭盒,打了份土豆丝炒白菜和糙米饭,找了个空凳子坐下就狼吞虎咽起来
——一上午跑前跑后,早就饿坏了。
吃完饭,他又找杨大爷借了扫帚、拖把和抹布,埋头收拾起宿舍。
直到下午四点多,屋子才算收拾利落。看着窗明几净的小屋,祁同伟心里的憋屈才散了些,多了点踏实感。
晚饭,依旧在乡政府食堂解决。
傍晚时分,食堂飘着淡淡的面香,炊事员阿姨正用大铁瓢,在锅里搅动着滚沸的面条,旁边的搪瓷盆里盛着简单的浇头
——不过是中午剩下的土豆白菜碎,加了点酱油烩了烩。
祁同伟递过饭票,阿姨给他捞了满满一饭盒面条,浇上两勺菜卤。
他捧着饭盒坐在角落里吃,面条煮得有些软烂,卤料也没什么油水,可跑了一天早耗空了体力,第一盒吃完只觉得垫了个底,干脆又买了一份,两碗下肚,才终于有了饱足感。
看看窗外,日头还挂在西边的树梢上,橘红色的光把远处的田埂染得暖融融的。
祁同伟想起,宿舍里除了刚买的被褥和脸盆,连个喝水的家伙都没有,便揣着剩下的零钱,沿着乡政府门前的土路往镇上走。
90年代的乡镇傍晚,路上多是扛着锄头回家的农民,自行车铃声叮铃作响,街角的小卖部亮着昏黄的灯泡,货架上摆着最朴素的日用品。
他挑了个军绿色的水壶
——这种壶结实耐摔,跑乡下干活带着方便,又选了个白底印着“劳动光荣”的搪瓷缸子,比中午用的玻璃杯稳当,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付了钱,把水壶和缸子揣进怀里往回走,晚风带着泥土和庄稼的气息吹在脸上,凉丝丝的,却没吹散他心里的沉郁。
夜晚,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祁同伟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煤油灯的光在屋顶投下晃动的影子,耳边能听到远处村民家的狗吠、隔壁食堂传来的碗碟碰撞声,还有风吹过的“呜呜”声。
他翻了个身,床板发出“吱呀”的声响。手里攥着那把还带着铜锈的宿舍钥匙,上午王所长那句
“怎么会来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又在耳边响起
——他又何尝想过,自己的人生会从这样一间满是灰尘的砖瓦房开始?
越想越乱,越乱越睡不着,直到窗外的狗吠声渐渐稀疏,煤油灯的火苗也开始摇曳,他才在疲惫和恍惚中沉沉睡去,连灯都忘了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