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十五分，他准时前往地下书库入口。书库的门在一楼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门上挂着一把老式的黄铜锁。
锁是锁着的。
艾文仔细检查了锁孔和门缝，确认无误。他拿出登记簿，在对应的时间栏下，工整地写下了“正常”两个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写下这两个字时，他心里有种荒谬的感觉，因为他知道，从他看到那本黑皮书起，今晚的一切就早已偏离了“正常”的轨道。
接下来的工作平淡了不少。整理儿童区时，他特意留意了那个守则里提到的“眼睛处有黑色污渍的小熊玩偶”。它坐在角落的一个矮书架上，看起来脏兮兮的，纽扣做的眼睛其中一颗被某种黑色的痕迹覆盖，让它憨态可掬的表情平添了几分诡异。艾文远远绕开，没有去碰触。
时间临近九点，艾文推着一车需要归位的书籍，准备乘坐电梯前往二楼。他按下电梯按钮，老旧的电梯发出沉闷的运行声，缓缓下降。当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时，艾文的目光凝固了。
电梯内部的按钮面板上，除了b1（地下书库），1，2，3，4层按钮之外，在数字“4”的上方，赫然还有一个按钮，上面清晰地印着一个数字——“5”。
守则第六条：“图书馆仅有4层，若电梯按钮出现‘5’层标识，不要按压，退出电梯并走安全通道下楼……”
艾文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他死死地盯着那个“5”字，按钮甚至散发着微弱的、与其他按钮不同的淡绿色荧光。仿佛有一个无声的声音在诱惑他按下去，看看那并不存在的第五层到底是什么。
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了整理车上，书籍散落了几本。但他顾不上去捡，只是迅速退出了电梯轿厢。电梯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那诡异的“5”字也随之消失。
艾文喘着气，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不敢停留，立刻转向旁边的安全通道，快步走下楼梯。楼梯间里只有他急促的脚步声和回声。走到三楼到二楼的拐角处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了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身影靠在下一层的楼梯扶手上。
是同事？白班应该早就走光了才对。
守则第六条的后半段浮现：“……途中若遇到穿灰色制服的‘同事’搭话，无需回应。”
艾文立刻低下头，目不斜视，加快脚步。那个灰色身影似乎动了一下，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艾文能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背上，冰冷而黏腻。他强忍着回头或者奔跑的冲动，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楼梯，直到推开二楼安全通道的门，重新踏入灯光明亮的阅览区，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才骤然消失。
他靠在墙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脏还在狂跳。这才第一个晚上，他就已经遭遇了守则中明确提到的三种异常情况。这本薄薄的守则，不是玩笑，不是考验，而是……生存指南。
晚上九点半过后，艾文严格遵守守则第十一条，不再使用电梯。他处理完手头最后一点工作，开始做闭馆前的最后巡视。
大厅、各个阅览室、走廊……灯光逐一熄灭，黑暗如同潮水般在他身后蔓延。最后，他来到了三楼社科区。这里的灯控开关是独立的。他按下开关，大部分灯光应声而灭，只有第七排书架上方的一盏日光灯，闪烁了几下，顽强地亮着，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守则第十三条：“闭馆前锁门时，需确认馆内灯光全部熄灭，若发现三楼社科区的灯无法关闭，不要停留，锁好大门后迅速离开，且当晚不可再返回。”
艾文看着那盏独自亮着的灯，它照亮了那一小片区域，包括那个刚刚被他塞进黑皮书的第七排第三列书架。黑暗中这一点光亮，非但不能带来安全感，反而显得格外刺眼和诡秘。
他没有尝试再去关灯，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转身就下了楼。
检查完所有门窗，艾文最后来到图书馆正门。他拿出钥匙，插入锁孔。在转动钥匙前，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陷入深沉黑暗的图书馆内部。寂静无声，只有那盏三楼社科区的灯，像一只永不阖上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他的背影。
“咔。”
门锁落下。
艾文拔出钥匙，头也不回地走下图书馆的台阶，快步走入和平路幽深的胡同。夜风带着凉意吹在他汗湿的背上。
就在他即将走出胡同时，一个清晰而熟悉的声音，仿佛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带着一丝急切：
“艾文，等等！你落了东西！”
是林馆长的声音！
艾文的脚步猛地一顿，几乎就要下意识地回头。但守则第十四条像一道闪电劈入他的脑海：“下班途中若听到身后有‘等等，你落了东西’的呼唤，无论声音多么熟悉，都不要回头，直至走出图书馆所在的胡同。”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衫。他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遏制住回头的冲动，甚至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着冲出了胡同口。
当他站在车水马龙、灯火通明的主干道上时，才敢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他回头望去，和平路胡同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仿佛刚才那声呼唤只是他的幻觉。
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摸了摸胸口，员工证还好好地挂在脖子上。他什么也没落。
艾文直起身，看着远处老城区图书馆那模糊的轮廓，心中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这只是第一次。守则第十五条说，需要顺利完成五次，才能获得所谓的“安全认证”。
还有四次。
夜风吹过，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份高薪的工作，远比他想象的要危险。而夜幕下的老城区图书馆，它的秘密，才刚刚向他揭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