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在遵守!”艾文急切地回应,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我从侧门进来!我报告了000的书!我看到第六层的楼梯就跑了!我锁了门窗!我……我没吃食堂的肉馅!我看到医务室门开着才进去的!我……”他语无伦次地列举着自己遵守规则的“功绩”,仿佛在向上级证明自己的清白。
李老师的目光缓缓移回艾文脸上,那浅灰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冰冷。“很好。”她只说了一个词,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是赞许还是仅仅确认。“规则是保护。”
保护?艾文心中苦涩。规则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了他没有立刻死于非命,但也将他困在了这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牢笼里,让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被无处不在的恐怖和谎言包围!
“但是……”艾文鼓起最后的勇气,声音发颤,“但是……规则之外的东西……它们……它们好像……越来越多了……”他指的是那滴落的黑液,那门外蠕动的阴影,那无处不在的监视感。
李老师沉默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深棕色实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声。这细微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有些东西,”她再次开口,语速变得更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吐出来,“是规则也无法完全约束的……残留。”她的目光似乎再次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这所学校某些不为人知的、黑暗的角落。“它们……需要被‘清理’。”
清理?
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穿了艾文的心脏!他猛地想起布帘后那“嗤嗤”的腐蚀声,想起黄色垃圾桶里浸泡在黑色液体中的带血纱布!难道……难道张医生所谓的“处理医疗废弃物”,就是在……“清理”这些“规则也无法约束的残留”?!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他看着李老师那张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平静、甚至有些漠然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油然而生。这恐惧不再仅仅针对那些看得见的诡异现象,更针对眼前这个看似是“安全出口”的女人!她的平静之下,隐藏着对某种残酷“清理”过程的……默认?甚至……参与?
“那……那……”艾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陈浩呢?”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代表“真实”和“同类”的名字,“陈浩!他跟我一个班的!他知道!他给我纸条!让我来找你!他在哪?他安全吗?”
艾文急切地说着,目光死死地盯着李老师,试图从那双浅灰色的、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找到一丝波澜。
李老师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她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浅灰色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难以解读的波动——像是惊讶?像是忧虑?又像是……一丝极淡的、冰冷的了然?
但这变化快如闪电,瞬间便消失无踪,重新被那深潭般的平静覆盖。她看着艾文,沉默了几秒钟。那沉默仿佛有千钧重,压得艾文几乎喘不过气来。
“陈浩同学……”李老师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依旧,却似乎比刚才更慢,更冷,“他最近……请假了。”
请假了?!
艾文如遭雷击!请假?在这个节骨眼上?在他刚刚收到陈浩的警告纸条之后?这怎么可能?!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疯狂收紧!
“不……不可能!”艾文失声叫道,猛地从沙发上再次站起,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摇晃,“他刚才还在食堂!他给了我纸条!就在中午!他……”他语无伦次,试图证明陈浩的存在。
李老师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那浅灰色的瞳孔如同冰冷的刀锋,直刺艾文。“我说了,”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的警告,“他请假了。”
这冰冷的语气和那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如同两盆冰水,瞬间浇熄了艾文所有的激动和质问。他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请假?请假只是一个借口!一个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官方说辞!陈浩……陈浩出事了!因为他知道得太多?因为他传递了纸条?因为他试图警告别人?
巨大的恐惧和自责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是因为他吗?是因为陈浩帮了他,才……才被“清理”了?!
“我……我……”艾文的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看着李老师那张在昏黄光线下如同石雕般冰冷平静的脸,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浅灰色眼睛,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将他彻底冻结。他明白了,在这里,寻求庇护和真相是徒劳的。她们自成一体,她们维护着某种表面的“秩序”,而任何试图窥探或打破这秩序的人……都会被“清理”。
心理咨询室,这个规则内的“安全出口”,此刻在他眼中,却比任何地方都更加危险!李老师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比张医生更深的、对某种残酷现实的漠然和掌控!
他必须离开!立刻!马上!
艾文再也顾不上任何礼节,他猛地转身,脚步踉跄地冲向那扇紧闭的米黄色木门!他的手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摸索着冰冷的金属门把手,用力拧开!
“砰!”
他几乎是撞开门,跌跌撞撞地冲回了冰冷、空旷、却至少暂时“安全”的走廊!
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那昏黄的光线、浓重的檀香气息和那双令人心悸的浅灰色眼睛。
艾文背靠着心理咨询室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刚刚逃离龙潭虎穴。冷汗已经将他彻底浸透,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虚脱而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他无力地跌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汲取一丝微弱的温暖和安全感。
陈浩……消失了。被“请假”了。那个唯一向他发出明确警告、递给他救命纸条的、可能知道真相的人……不见了。
巨大的孤独感和绝望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他无法呼吸。他被困在了这里。孤身一人。被无处不在的规则束缚,被无法理解的恐怖包围,被那些穿着蓝色工作服、白大褂、或者像李老师这样平静却深不可测的人……监视着。
规则是保护?不,规则是囚笼!是让他们在无知中走向毁灭,或者被“清理”的囚笼!
艾文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身体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冰冷的绝望如同粘稠的沥青,将他紧紧包裹,拖向无光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走廊死一般的寂静。
艾文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写满了惊惧。他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老师正从走廊另一端走来。是刘老师!他的班主任!
刘老师显然也看到了蜷缩在心理咨询室门口的艾文。他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快步走了过来:“艾文?你怎么坐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艾文看着刘老师那张带着习惯性和善褶子的圆脸,看着他那双此刻充满“关切”的眼睛。换作以前,他或许会感到一丝安慰。但此刻,经历了医务室张医生的完美伪装,经历了心理咨询室李老师的冰冷平静……刘老师这看似真诚的关切,在他眼中,也仿佛蒙上了一层虚伪的面纱。
他无法信任任何人!任何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人!
“我……我没事……”艾文低下头,避开刘老师的目光,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虚软无力。
刘老师伸出手,想扶他:“还说没事!看看你这样子!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要不要再去医务室看看张老师?”
“不!不去!”听到“医务室”和“张老师”,艾文如同被毒蛇咬到,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刘老师伸来的手,动作之大差点再次摔倒。他的反应激烈得近乎失控,眼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恐和抗拒。
刘老师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关切瞬间凝固,随即被一丝错愕和更深的不解取代。他皱起眉,看着艾文如同惊弓之鸟般戒备的状态:“艾文同学,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或者……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艾文心中冷笑。他想说第六层的阶梯,想说门外的刮擦声和蠕动的阴影,想说食堂的肉馅,想说医务室布帘后的腐蚀声,想说陈浩的消失……但他知道,说出来,只会换来更多的“幻觉”、“紧张”、“混淆”,甚至……更快的“清理”!
他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失控!他必须活下去!至少在找到真相之前!
“没……没有……”艾文低下头,声音依旧颤抖,却努力压抑着恐惧,“就是……就是有点头晕……低血糖……休息一下就好了……”他重复着张医生之前的诊断。
刘老师狐疑地看着他,显然并不完全相信,但也没有再追问。他叹了口气:“唉,你们这些孩子……学习压力大也要注意身体。快回教室吧,下午的课要开始了。”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严肃,“对了,正好通知你一声,陈浩同学家里有事,暂时请假一段时间。你是新同学,又是他……呃,前后桌?如果他有东西放你那里,或者有什么话要你转达的,记得及时告诉老师。”
请假……又是请假!
艾文的心如同被冰锥刺穿!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刘老师!那双带着“关切”的眼睛深处,此刻在艾文眼中,却清晰地映照出一种冰冷的、程式化的、传达“官方通知”的漠然!他甚至故意提到“前后桌”,提到“东西”和“话”,这分明是在试探!在警告!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在艾文胸腔里冲撞!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来压制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质问和控诉!他明白了,陈浩的消失,是“官方”认定的!是不可置疑的!任何试图探寻的行为,都可能招致同样的下场!
“知……知道了……”艾文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不再看刘老师,扶着墙壁,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低着头,朝着楼梯的方向,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肉般挪去。
刘老师站在原地,看着艾文那如同被抽走了灵魂般、踉跄离去的背影,脸上那习惯性的和善褶子渐渐褪去,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有疑惑,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直到艾文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艾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二楼的。他像一具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麻木地推开高二(3)班教室的门,在几十道或好奇、或探究、或带着一丝畏惧和疏离的目光注视下,低着头,踉跄着走回自己靠窗的座位。
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氛。午休时天花板上滴落黑液、腐蚀桌面的恐怖景象显然已经传开。那张被腐蚀得如同被强酸泼过的课桌已经被搬走,原地留下了一个刺眼的空位,仿佛一个无声的、丑陋的疮疤,提醒着所有人不久前发生的一切。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顽固存在的铁锈腥气。
艾文坐下,将脸深深埋进臂弯,趴在冰冷的桌面上。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创伤如同沉重的山峦压在他身上。他闭上眼睛,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
然而,就在他意识昏沉,即将被黑暗和疲惫彻底吞噬的边缘——
“嗒。”
一个极其轻微、如同硬物轻轻敲击木质桌面的声音,在他头顶正上方响起。
艾文的身体瞬间僵硬!埋在臂弯里的眼睛猛地睁开!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声音……很近!就在他头顶!他的课桌上方!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舔舐过他的后颈!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一点声音的来源上!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
“嗒……嗒……”
又是两声!比刚才更清晰!带着一种……一种极其轻微的、粘稠液体滴落、然后撞击在木质桌面上的质感!
艾文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再也无法忍受!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向上看去——
天花板上,他头顶正上方的位置,一小片灰白色的涂料表面,正极其缓慢地……晕染开一小团深色的、湿漉漉的污迹!
在那污迹的中心,一滴粘稠得如同胶水、色泽深得近乎发黑的液体,正在缓缓地、沉重地……凝聚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