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把这个吃了。”她把药片和水杯递给艾文,“是葡萄糖片和一点温和的镇静剂,能帮你补充点能量,稳定一下情绪。吃了药,躺下休息一会儿。”
艾文看着那两片小小的白色药片,又看了看张医生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眼神。经历了食堂肉馅的恐怖,他对任何入口的东西都本能地充满警惕。药片……会不会也有问题?但张医生看起来那么正常,那么专业……而且,这是规则允许的地方……
内心的挣扎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身体的极度虚弱和对“正常”庇护的渴望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接过药片和水杯,仰头将药片吞了下去。药片没什么味道,滑入喉咙深处。
“好孩子。”张医生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躺下吧,闭上眼睛休息。什么都别想,我就在这里。”她轻轻拍了拍诊疗床的边缘。
艾文依言躺下,冰冷的床单接触到他汗湿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弱的战栗。他闭上眼睛,试图将脑中那些恐怖的画面驱散。张医生就坐在旁边不远处的椅子上,翻看着一本医疗杂志,偶尔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微沙沙声。这声音,这消毒水的气味,这明亮的光线,都像一层温暖的、安全的茧,包裹着他疲惫不堪的身心。那两片药似乎也开始发挥作用,一股淡淡的暖意从胃部扩散开来,驱散了部分寒意,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眼皮变得越来越重。紧绷的神经在药物和环境的双重作用下,终于有了一丝放松的迹象。
意识在温暖的倦意中渐渐模糊。那滴落的黑液、第六层阶梯的恶臭、门外刮擦的指甲、食堂肉馅的怪味……所有恐怖的画面似乎都被这层安全的光晕推远、淡化。他感觉自己正在下沉,沉入一片无梦的、黑暗的宁静……
“滴答……”
一个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针尖,猛地刺破了这片昏沉的宁静!
艾文紧闭的眼皮猛地一跳!心脏骤然一缩!
声音……从哪来的?
他屏住呼吸,在昏沉的药力中努力集中起一丝残存的意识。医务室里很安静,只有张医生翻动杂志的沙沙声。
是错觉吗?
“滴答……”
又一声!比刚才更清晰!仿佛就在……就在很近的地方!
艾文的呼吸瞬间屏住了!他不敢睁开眼,全身的肌肉却瞬间绷紧!那声音……像是水滴落在某种……金属容器里?或者……更粘稠的液体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蛇信,悄然舔舐过他的皮肤。那寒意……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被消毒水气味极力掩盖的……铁锈腥气?!
艾文的心脏狂跳起来!恐惧的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刚刚感受到的暖意!他猛地睁开眼!
视线因为药力和瞬间的惊恐而有些模糊。他转动眼珠,先是看向张医生——她依旧坐在椅子上,专注地看着杂志,侧脸平静,似乎对那细微的“滴答”声毫无所觉。
艾文的目光缓缓移开,扫视着光线明亮的医务室。药品柜反射着冷光,诊疗床洁白……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张医生身后不远处,那个被布帘隔开的、作为处置室或者检查用的小隔间上。布帘是深蓝色的,拉得严严实实,遮挡住了里面的情形。
那“滴答”声……好像就是从布帘后面传来的!
艾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地盯着那深蓝色的布帘,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布料,看到后面隐藏的东西。布帘纹丝不动,静静地垂挂着。
是……是水龙头没关紧吗?还是……别的什么?
他强迫自己冷静。可能是听错了。可能是幻觉。张医生就在旁边,这里很安全……
就在这时——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的声音,极其突兀地从布帘后面响起!
这声音!艾文永远不会忘记!和教室里那黑色液体腐蚀桌面时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艾文的尾椎骨直窜头顶!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从诊疗床上坐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得床架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声!
“怎么了?”张医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放下杂志,惊讶地看向艾文,“做噩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艾文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地、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惊恐,钉在那深蓝色的布帘上!他抬起剧烈颤抖的手,指向布帘的方向,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利变调:“那……那后面!有声音!滴答……还有……还有‘嗤’的一声!像……像东西烧着了!”
张医生顺着艾文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紧闭的布帘上。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难以捕捉的情绪——那似乎不是惊讶,也不是疑惑,而是一种……了然?一种“果然如此”的、极其细微的复杂?但这表情快如闪电,瞬间就被温和的、带着点无奈的笑容取代。
“哎呀,瞧把你吓的。”张医生站起身,语气轻松得甚至带着点嗔怪,“肯定是听错了。那后面是放清洁工具的小隔间,可能是有个水桶没放稳,水龙头有点滴水吧?至于‘嗤’的声音……”她走到布帘前,却没有立刻拉开,而是背对着艾文,微微侧头,脸上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说不定是隔壁心理咨询室的李老师,又在偷偷用她那个小电炉煮咖啡,咖啡溢出来烫到炉丝的声音呢?那家伙,总是不守规矩。”
她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腐蚀声真的只是隔壁煮咖啡的意外。
但艾文的心却沉入了冰窟!不对!绝对不对!那“嗤”的声音,那铁锈般的腥气……他绝不会听错!张医生的反应……太轻松了!太刻意了!她甚至没有拉开布帘看一眼!她只是站在那里,用身体挡住了布帘,用轻松的话语试图安抚他,或者说……试图掩盖什么?
一种比直面恐怖更深的寒意瞬间席卷了艾文!他看着张医生温和带笑的侧脸,那笑容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戴上了一层完美的、冰冷的假面!镜片后的眼睛依旧清澈,但那清澈底下,似乎隐藏着某种他无法看透的、更深的……东西?
信任的堤坝,在这一刻,出现了一道细微却致命的裂痕。
“好了,别自己吓自己了。”张医生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关切的神情,“药效上来了,你肯定是太紧张,加上药物作用,产生幻听了。躺下再休息会儿,睡一觉就好了。”她走上前,轻轻按住艾文的肩膀,想让他重新躺下。
她的手依旧是温暖的,但艾文却感觉那温度之下,似乎隐藏着某种冰冷的触感。他身体僵硬,抗拒着那股下压的力量。恐惧的冰水浸泡着他,张医生此刻的温和安抚,比任何狰狞的怪物都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不……不用了……”艾文猛地挣脱开张医生的手,动作因为慌乱而显得有些粗鲁。他从诊疗床上滑下来,双脚踩在地面上,感觉一阵虚浮,但他强迫自己站稳。“我……我感觉好多了!谢谢张老师!我……我该回去上课了!”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眼睛甚至不敢再直视张医生温和的笑容,目光慌乱地四处游移,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这间看似明亮安全的医务室,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比滴着黑液的教室更加危险!布帘后面的低语和腐蚀声,张医生那完美得近乎诡异的安抚……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规则之内的“安全”,可能比规则之外的恐怖,更加深不可测!
“这么快就走?再观察一下吧?”张医生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一丝关切和挽留。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谢谢张老师!”艾文几乎是喊出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脚步踉跄地向门口退去,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惧和逃离的迫切。
张医生没有再阻拦。她站在原地,看着艾文慌乱地拉开医务室的门,几乎是跌撞着冲了出去。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医务室里恢复了寂静。明亮的灯光下,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淡淡地弥漫着。
张医生脸上那温和关切的笑容,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褪去。最终,只剩下一种毫无表情的、如同戴着一张完美石膏面具般的平静。她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那深蓝色的布帘上。
她抬起手,动作优雅而缓慢,轻轻拉开了布帘的一角。
里面并非她所说的清洁工具间,而是一个小小的、标准的处置室。洁白的操作台,不锈钢的器械托盘……
然而,在操作台下方,靠近墙角的地面上,放着一个半满的、用于处理医疗废物的黄色塑料桶。
桶内,几团沾染着大片暗红色、近乎发黑污渍的纱布和绷带,浸泡在一种粘稠的、散发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深色液体中。那液体的表面,正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冒着泡。
每一个气泡破裂的瞬间,都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
“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