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聚魂幡刚一展开,幡面就透出缕缕温润的气息。
那是穆桂英的戎马之气,带着金戈铁马的凌厉。
那是文天祥的丹心之气,裹着宁死不屈的赤诚。
那是高仙芝的镇守之气,藏着保境安民的沉稳。
更有一缕极柔的气息萦绕其间,像春日里拂过西泠桥的风,带着人间烟火的暖意,正是苏小小的“守韵之气”。
几股气息交织在一起,没有半分冲突,反而像春日暖阳般,轻轻笼罩住整个墓区。
原本盘旋在墓碑后的阴邪黑影,被这股气息一冲,顿时发出刺耳的嘶吼,蜷缩在角落不敢再动。
武松握着长刀的手明显松了松。
他盯着幡面看了许久,目光在那缕柔暖的气息上顿了顿,眉头渐渐舒展:“这气息……既有将士的刚,又有凡人的暖,倒不像阴邪作祟。”
他顿了顿,又看向汪晓,语气里多了几分试探,“你说穆元帅、文丞相,还有……那位带着烟火气的魂,都在里面?他们真的自愿待在这幡里,不觉得拘束?”
“不是‘待’,是‘共守’。”汪晓收起幡上的气息,“他们都和你一样,心里装着‘守护’二字,这幡是安身地,不是牢笼。”
武松沉默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透明的右手,指尖还残留着挥刀时的酸痛,又望向墓前沾着夜露的菊花。
白天有个小男孩蹲在这里,奶声奶气地说“武松叔叔是大英雄,能打老虎能除坏人”,那模样还清晰地映在脑海里。
他一生行侠仗义,从景阳冈打虎到醉打蒋门神,从血溅鸳鸯楼到征方腊,从来没怕过恶势力。
可如今面对源源不断的阴邪,他却有种力不从心的无力感。
武松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我守这墓茔,不是为了自己。千年来,我看着来往的人,听他们说人间的事,要是我就这么被阴邪吞了,谁来护着这些祭拜我的人,谁来挡着往人间跑的阴邪?”
“所以更该进幡里休养。”汪晓往前递了递万灵聚魂幡,那缕守韵之气轻轻蹭过武松的魂体,带起一阵暖意,“你现在魂体虚弱,连这些小阴邪都快挡不住了,怎么对抗将来的鬼潮?进幡里,一日抵外界修炼十日,里面的魂境还能助你修复魂体,等你魂体凝实了,不仅能守住这墓茔,还能去更多地方,护更多想好好过日子的人。就像你当年在阳谷县做都头时那样,做更多人的大英雄。”
武松看着幡面上跳动的灵光,又想起刚才那缕暖意在魂体里游走的舒适感,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好,我信你一次。但我有个条件,将来若真有鬼潮危害人间,你要让我冲在前面。我武松一辈子没当过缩头乌龟,即便身为魂体,也不能丢了这个骨气。”
“一言为定。”汪晓笑了笑,抬手对着万灵聚魂幡轻轻一点。
幡面瞬间泛起柔和的白光,裹着那缕守韵之气,缓缓罩住武松的魂体。
武松只觉得一股温暖的力量裹住自己,比他生前在快活林喝的热酒还要舒坦,疲惫的魂体像被浸润的海绵,慢慢恢复着力气。
下一秒,眼前的墓区、西湖水就换成了云雾缭绕的魂境。
魂境内,穆桂英正举着长枪在竹林里练招式,枪风凌厉。
文天祥坐在亭子里翻着竹简,神色专注。
高仙芝在石桌上画着阵法图,眉头微蹙。
而苏小小正坐在灵泉边,用魂体轻轻拂过泉面。
看到他进来,四个英魂都停下动作,笑着迎了上来。
武松看着眼前的四道带有正气的英魂,感受着魂境里浓郁的魂气,还有那缕始终萦绕在身边的暖柔气息,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他摸了摸腰间虚幻的刀鞘,瞬间明白汪晓并没有骗自己。
这里有同路人,有能让他变强的办法。
汪晓安心地收起了万灵聚魂幡。
夜风里,西湖的阴邪气息依旧在蠢蠢欲动,他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
他抬头望向杭州城的东南方向,那里是岳王祠的所在地。
千年来,岳飞的忠魂守着这片土地,如今阴阳失衡,岳王的魂体恐怕也正受着阴邪侵扰。
他深吸一口气,黑色风衣的下摆扫过青石板路,朝着岳王祠的方向快步走去。
夜色里,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只留下墓前那几束菊花,在夜风里轻轻晃动。
夜风卷着西湖的水汽,在岳王祠的朱红围墙外凝聚成淡青色的雾。
雾里裹着荷叶的清香,却压不住祠堂深处透出的凛冽。
那是混杂着金铁与血腥的气息,像千年前朱仙镇的黄沙没散。
又被西湖底的阴邪浸透,沉沉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
汪晓缓步走近,鞋尖沾了露水,却在距祠堂门三步远时,被一股无形的气浪逼得顿住脚步。
门内传来闷响,像是有重物在地上被拖拽,夹杂着压抑到极致的嘶吼。
那声音不似厉鬼的狂乱,反倒像困兽在咬着牙忍耐,每一声都带着魂体撕裂的痛苦。
汪晓抬手叩了叩木门,指腹触到冰凉的木纹,声音放得极轻:“岳王?晚辈汪晓,特来见您一面。”
话音落,门内的嘶吼骤然拔高,紧接着是“哐当”一声,似有东西砸在门板内侧。
汪晓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得惊人的木门。
祠堂里没有香火的暖意,只有供桌上积着的薄尘,和中央那道蜷缩在岳飞雕像基座下的魂体。
那正是岳飞。
即便魂体半透明,依旧能看出挺拔的身形。
玄色战甲本该泛着银辉,此刻却被墨色的阴邪之气裹得严严实实。
甲片缝隙里的黑雾像活虫般蠕动,顺着魂体的脉络往心口钻。
他右手死死攥着一块断裂的供桌木片,指节泛出惨白的魂光。
指甲几乎要嵌进木片里,可那阴邪之气却顺着指缝往上爬,将他的小臂染成了墨色。
“退下!”岳飞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裹着刺骨的寒意,却又透着一丝克制不住的颤抖。
他的左眼完全被黑雾覆盖,只剩下右眼还留着一点清明。
那点光里没有嗜杀的疯狂,只有死死咬着的倔强,“我已为阴邪所缠,若失神智,恐伤了你。”
汪晓放缓脚步,目光落在岳飞魂体的胸口。
那里本该是护心镜的位置,此刻有一缕极淡的金光在黑雾下闪烁,像风中残烛般忽明忽暗。
那是他千年前未散的忠诚,是刻在灵魂里的血性,也是他在阴邪侵蚀下,硬生生守住的底线。
汪晓站在距他五步远的地方,没有再靠近,声音里带着敬重,“岳王,晚辈知道您在忍耐。西湖底的阴邪之气逐年加重,您困在这里一边对抗阴邪,一边压制杀意,魂体早已残破不堪。再这样硬撑下去,要么被阴邪彻底吞噬,沦为只知杀戮的厉鬼。要么魂体溃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岳飞的身体猛地一震,攥着木片的手微微松动,可很快又攥得更紧,指缝里渗出黑色的魂血。
“与你无干。”他声音骤然转冷,右眼残存的清明里闪过一丝厉色,周身黑雾翻涌得更凶,“我岳飞一生征战,从无借旁人怜悯苟活的道理。即便成了阴魂,被这邪祟缠身,也不需外人插手!”
“这不是怜悯,是想帮您守住忠名。”汪晓往前走了一步,语气急切了些,“您可知,如今江南城里还有人念着您的好?岳王祠的香火虽淡,却从未断过。街头巷尾的老人,还在给孩子讲您朱仙镇大捷的故事。您若真成了厉鬼,或是魂飞魄散,那些记着您的人,该有多寒心?”
岳飞的呼吸猛地一滞,右眼的清明里闪过一丝动摇。
可那黑雾像是察觉到什么,瞬间气息暴涨,顺着他的脖颈往脸上爬。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猛地低头,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我岂会不知。只是我难控此身……这阴邪之气日日啃噬神智,我怕……怕某日醒来,手中长枪,竟会指向无辜之人。”
汪晓看着他挣扎的模样,心里一阵发酸。
眼前的人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阴魂,而是那个一生护家国,却落得莫须有罪名的岳鹏举。
他想了想,又开口:“岳王,晚辈知道您的顾虑。但您不是没有选择,若有一处地方,能帮您驱散阴邪,修复魂体,还能让您继续守着这人间河山,您愿意去吗?”
岳飞缓缓抬头,右眼的清明里带着一丝疑惑,又很快被警惕取代。
“你欲言何意?”他声中带着戒备,黑雾已漫至眉骨,距覆住右眼仅差分毫,“你这般费尽心机言说,究竟有何图谋?”
“晚辈没有目的,只是不想看着忠魂蒙难。”汪晓深吸一口气,抬手从怀中取出了那面万灵聚魂幡。
幡面边缘绣着金色的云纹,此刻虽未催动,却隐隐透着一股祥和的光芒。
他将幡面轻轻展开,声音诚恳:“这是万灵聚魂幡,幡内已聚了多位英魂,他们都是与您一样,一生护着家国的人,幡内有一处魂境,可修复魂体。只要您愿意,便可入幡休养,等魂体稳固了,还能与他们一同继续守着这人间。”
岳飞的目光落在万灵聚魂幡上,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气息瞬间变了。
那原本还带着一丝克制的杀意,此刻竟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黑雾像潮水般从他体内涌出,将整个祠堂都染成了墨色。
“你想用此幡收我?”他猛地起身,身形虽仍虚浮,却透着慑人威压,“我岳飞纵是魂飞魄散,也绝不会入这聚魂幡,任人差遣!”
汪晓心中一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岳飞身上的气息。
那是远超寻常阴魂的威压,魂体周围的黑雾凝聚成了实质,竟在他身后形成了一道模糊的军阵虚影,透着千军万马般的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