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内的铁锈味混着晨雾的湿气,在狭窄的空间里凝滞成一股沉闷的气息。
汪晓指尖的黑色锁链如活过来的灵蛇,链节上泛着的冷光在昏暗里划出细碎残影,每一节锁环碰撞时,都发出极轻的声响,像是在丈量与猎物之间的距离。
夜游鬼本是游魂,因执念凝魂,此刻感知着正有一条锁链在追击自己,显然慌了神,逃遁时连鬼气都没收敛干净,只一味往前窜。
管道壁上传来撞击的声响,将位置暴露得彻彻底底。
“嗤啦——!”
锁链顶端的倒钩突然擦过管道拐角的管壁,带出一串火星。
火星落在管壁上,又瞬间熄灭。
汪晓眼神一凝,指尖鬼气骤然涌动,试图让锁链再往前探几分。
可就在锁链距离夜游鬼只剩三米时,链节突然剧烈震颤起来,任凭他如何注入鬼气,都再也无法前伸半寸。
他低头看了眼缠绕在指尖的锁链,链身已绷得笔直,泛着的冷光都黯淡了几分。
他心中了然:灵魂锁链有距离限制,以他现在的境界,极限距离也只有二十米。
汪晓冷哼一声,指尖一收,锁链瞬间化作细碎鬼气融入掌心。
他不再依赖锁链,骤然加速,如一道暗黑色流光般撞向通风管顶端的格栅。
“哗啦”一声,格栅被撞得粉碎。
与此同时,晨雾裹挟着清冷的风扑面而来。
天刚蒙蒙亮,医院顶楼的避雷针尖顶着一点残月的微光。
远处的城市还浸在一片寂静里,只有零星几户人家亮着灯。
汪晓抬眼望去,只见那夜游鬼正贴着地面往西窜,速度虽快,却因魂体受创而显得有些虚浮。
每窜出几米,就会有一缕细碎的鬼气从魂体上剥落,消散在风里。
在确定目标后,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影子,紧随其后。
沿途的景象飞速倒退。
医院周边的居民区渐渐被甩在身后。
路灯的光晕在地面拉出长长的残影,很快又被城郊的农田取代。
田埂上的露水沾湿了杂草,泛着晶莹的光。
再往前,连农田都稀疏起来,只剩下一条坑洼的土路。
路面上布满了车轮碾压的痕迹。
两旁的树林越来越密,枝叶交错着遮住了天空,只漏下几缕微弱的晨光。
足足追了五公里,前方出现了一座隐在大山深处的道观。
那道观不大,青砖灰瓦上爬满了青苔,院墙边角长着几株半人高的杂草,显然有些年头。
晨雾缭绕在道观周围,让它看起来像浮在云里的剪影。
直到走近些,才能看清门楣上挂着的那块褪色木匾。
木匾是老松木做的,边缘已有些腐朽,上面刻着“云岫观”三个苍劲的篆字。
墨色虽淡,却透着几分古朴的道家清气。
就在这时,前方的夜游鬼突然顿住,魂体剧烈晃动着,青灰色的魂身有些透明,像是随时会散掉。
他回头瞥了眼身后紧追不舍的汪晓,猩红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他能清晰感觉到汪晓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那气息比他强上数倍。
可更让他在意的,是道观里飘出的淡淡道家清气。
道,自古以来,都是阴邪之物的克星。
可此刻,却成了它唯一的救命稻草。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也是鬼,肯定不敢进道观!”夜游鬼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他咬了咬牙,猩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劲,不再犹豫,魂体化作一缕黑烟,猛地窜进了云岫观虚掩的大门。
进了道观,夜游鬼不敢停留,拖着残破的魂体往大殿后方钻。
庭院里的香炉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许久没有香客来访。
只有几株野生的狗尾草从香炉缝隙里钻出来,在风里轻轻摇晃。
大殿的门虚掩着,里面隐约能看到供桌上的三清塑像。
塑像前的烛台早已没有烛火,只留着几截烧焦的烛芯。
夜游鬼绕过大殿,一眼就看到了西侧墙角的柴堆。
那里堆着不少晒干的松枝,旁边还立着几个布满蛛网的道童泥塑。
泥塑的颜料早已剥落,露出里面的黄土胎体。
他看准泥塑与柴堆之间的缝隙,一头扎了进去,同时将自身的气息死死收敛。
他笃定汪晓忌惮观内的道家正气,绝不敢轻易踏足。
只要能藏到天亮,观里的道士起身做早课,自然会察觉到鬼气,到时候不用他动手,道士就能将外面那恶鬼驱走。
然而,他刚藏好没两分钟,道观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像羽毛落在地上,却精准地踩在夜游鬼的心尖上。
他屏住呼吸,透过柴堆的缝隙往外看,只见一道身影在门口缓缓显形。
汪晓站在门口,抬头扫过“云岫观”的木匾,指尖微微一动,一缕极淡的鬼气散入空气中。
观内确实弥漫着淡淡的道家清气,混杂着松针与草药的味道。
那气息落在鬼魂身上,像是初春的薄冰遇到暖阳,会让人产生细微的消融感。
但也仅仅是细微而已。
自从墨渊那道至阳的灵气融入他身体后,他早已不是普通的鬼魂,对道家清气的耐受度远高于寻常鬼。
这点压制,还拦不住他。
汪晓迈步走进道观。
他目光扫过庭院里积尘的香炉、开裂的石桌,最后落在空气中残留的那丝猩红阴气上。
那阴气很淡,却逃不过他的感知。
毕竟是追了五公里的猎物,哪怕对方收敛得再紧,也总有痕迹可寻。
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涌入道家清气与阴气混合的气息,猛然打开鬼瞳,瞬间将那丝阴气的轨迹看得一清二楚。
“呵,原来是从大门进来,绕过大殿,往西侧柴堆去了。”
没有丝毫犹豫,汪晓径直走向大殿后方。
柴堆旁的阴气虽淡,却像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他的脚步。
走到柴堆前,他清晰感知到了柴堆深处的夜游鬼。
对方的气息很不稳,显然还没从魂波震荡与思绪轻扰的双重创伤中恢复。
“别躲了,出来吧。”
汪晓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抬起手,指尖鬼气涌动,一道比之前细了几分的黑色锁链弹出,如灵蛇般钻进柴堆缝隙,精准地缠上了夜游鬼的魂体。
“啊!”夜游鬼惊呼一声,被锁链硬生生拽了出来。
他的魂体比之前更透明了,青灰色的魂身上布满了细碎的裂痕,额间那枚标志性的猩红残月印记也黯淡无光,像是随时会熄灭。
被锁链缠住的地方传来“滋滋”的灼烧声,那是鬼气与受损魂体碰撞的声音,疼得他不停挣扎。
“你……你敢在道观里动手?就不怕触犯道家禁忌吗!”夜游鬼嘶吼着,试图威慑汪晓。
汪晓眼神一冷,指尖的鬼气骤然加重,锁链瞬间收紧:“斩除你这种祸乱人间界的东西,算什么触犯禁忌?”
夜游鬼被锁链勒得魂体震颤。
他试图反抗,可刚一调动鬼气,观内的道家清气就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它的鬼气冲散。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依仗在对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对方不仅不怕道家清气,反而能在清气中自如地动用鬼气。
绝望瞬间笼罩了夜游鬼。
他开始疯狂挣扎,用残破的魂体撕扯锁链,试图挣脱束缚。
可汪晓的锁链缠得极紧,每一次撞击,只会让锁链勒得更紧,魂体上的裂痕也越来越多。
不过三两个回合,夜游鬼的魂体就开始溃散,青灰色的魂身像融化的雪一样,一点点化作细碎的阴气。
最后,只剩下额间那枚猩红残月印记,还在锁链的缠绕下微微闪烁。
汪晓抬手,锁链将那枚印记卷到他掌心,指尖一捏,印记瞬间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他又在柴堆周围探查了一圈,这才转身,准备离开云岫观。
可刚迈出两步,一道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突然从庭院东侧传来。
那声音带着少女的清亮,又透着几分凛然的正气:“大胆邪祟,竟敢光明正大闯我云岫观撒野!”
汪晓的脚步一顿,心中微微诧异。
这道观看起来荒废已久,竟还有人居住?
他转过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晨光穿过晨雾,落在一道纤细的身影上。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身着月白色道袍。
道袍的领口与袖口绣着细密的云纹,腰间系着一条杏黄色的丝绦,丝绦上挂着一枚小小的桃木牌。
她的头发用一根玉簪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眉眼清丽,皮肤白皙。
唯有一双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汪晓,半点不含惧意。
少女的手中握着一把桃木剑,剑身上缠着三道朱砂符纸。
符纸上字迹鲜红,显然是刚画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