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山河入眸皆无恙(2 / 2)

穿着各色衣裳的行人来来往往,有的提着菜篮,有的背着行囊,脸上都带着平和的笑意。

紧接着,她看到了城外的公路,一条条平整的黑色“带子”纵横交错,上面跑着一个个五颜六色的“铁盒”,没有马驾,没有鞭响,却跑得比当年最快的战马还要迅疾。

偶尔两辆“铁盒”相遇,也只是轻轻鸣一声笛,便各自远去,没有半分争执。

更远处的天空中,一道银色的“巨鸟”正缓缓掠过,翅膀纹丝不动,却飞得又高又稳,身后拖出一道淡淡的白线,在蓝天上划下淡淡的痕迹。

她怔怔地望着这一切,魂体微微晃动,眼底满是震愕与探究。

九百年前,她见过最快的速度是杨家军的战马,听过最热闹的场景是边关集市,可眼前的一切,早已超出了她对“人间”的所有认知。

穆桂英望着下方翻天覆地的景象,握着枪杆的手指微微收紧,连魂体都跟着轻轻震颤。

那震颤不是初入幡时的戒备,而是源于九百年时光断层带来的巨大冲击。

她怔怔地凝望着那些疾驰的“铁盒”,目光追着其中一辆红色的轿车跑了老远,直到那辆车汇入公路上的车流,才缓缓收回视线,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沙哑:“那些没有马蹄的铁物,竟是凡人如今的代步工具?它们跑得这般快,却听不到半分马嘶,也不见车夫挥鞭,是靠什么驱动的?”

汪晓悬在她身侧,见她眼底满是震撼与好奇,便耐心解释:“将军,这叫‘汽车’,靠烧汽油或是用电来驱动,不用喂马,也不用人力推车。里面有方向盘,握着它就能控制方向,比当年的马车速度也快上数倍。当年您从边关到京城,骑马要走一个月,如今坐汽车,两天便能抵达,若是坐方才您看到的‘银鸟’,还会更快。”

“银鸟?”穆桂英猛地抬头,眼底的疑惑更浓,“便是方才空中那只翅膀不动的鸟儿?它那般大的身躯,既没有羽毛,也不见振翅,怎会飞得那般高、那般稳?莫不是传说中的神鸟?”

“那不是神鸟,是‘飞机’,和汽车一样,也是凡人出行的工具,只不过能在天上飞。”汪晓指着远处天空中另一架正在缓缓降落的飞机,给她指认,“您看,它翅膀虽不动,却有发动机带动螺旋桨,或是靠喷气的力量推动飞行。机舱里能坐几十上百人,还能装货物,不管是翻山还是跨海,都能轻松过去。当年您镇守的雁门关,山高路险,如今飞机从上空飞过,不过片刻就能越过群山。”

穆桂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那“银鸟”正缓缓降低高度,最终落在远处一片开阔的平地上。

那是城郊的小型机场,只是隔得远,她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但仅仅是看着那“银鸟”平稳降落的模样,她便忍不住感叹:“九百年光阴,竟让凡人有了这般本事……当年我们行军,遇着大雨大雪,山路泥泞难行,多少将士因延误行程误了战机,若是当年有这般能飞天、能疾行的物件,怕是能少打许多硬仗。”

江影在一旁静静听着,此时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沉静:“将军,这便是太平盛世的模样。凡人不必再将心思都放在征战与生存上,便能琢磨出这些改善生活的物件。您看下方的县城,城墙上没有守军,城门敞开,百姓往来自由,这便是您当年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安稳。”

穆桂英的目光再次落回下方的县城,这一次,她看得更仔细了。

城门口没有穿着铠甲的士兵,只有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人站在路边,偶尔抬手指引着往来的车辆,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

城墙根下,几个老人搬着小马扎坐在一块儿,手里摇着蒲扇,慢悠悠地聊着天。

不远处的巷口,一个小贩推着小车卖糖葫芦。

红色的糖球裹着晶莹的糖衣,引得几个孩童围着小车蹦蹦跳跳,笑声顺着风飘上高空,脆生生的。

她望着那些孩童,眼底渐渐漫上一层温润的光晕,握着枪杆的手也慢慢放松下来。

当年在军营,她也曾见过许多将士的孩子。

那些孩子大多跟着军营辗转,穿着打补丁的衣裳,眼神里总带着几分对战争的畏惧。

可眼前这些孩子,穿着鲜亮的衣裳,脸上满是无忧无虑的笑容,连跑跳的模样都透着安稳的底气。

“真好……”她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却又透着真切的欣慰,“当年六郎总说,等辽兵退了,就让军营里的孩子都能像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一样,不用再跟着军队颠沛,能安安稳稳地读书、玩耍。如今看来,他的心愿,终究是实现了。”

汪晓听着,心里也泛起一阵暖意,他指着县城里那些错落的楼房,继续给她介绍:“将军您看,城里那些比城墙还高的房子,叫‘楼房’,是百姓住的地方。一层能住好几户人,有的楼房里还开了店铺,卖衣裳、卖吃食,还有能让百姓看书的‘图书馆’,能看病的‘医院’。当年您若是受了伤,只能靠军医的草药医治,如今医院里有各种仪器,能治许多当年治不好的病,凡人的寿命也比从前长了许多。”

穆桂英顺着他的指引,望向那些高耸的楼房,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亮得晃眼,楼与楼之间的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

有的走进装修精致的店铺,有的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休息,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

她忽然想起当年边关的城池,城墙高筑,街道上虽也有商铺,却总透着几分紧张,百姓走路都脚步匆匆,生怕突然响起的战鼓声打破平静。

“九百年了……”穆桂英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恍若隔世的感慨,“我总以为,即便天下太平,也该是我熟悉的模样,却没想到,竟会变得这般鲜活,这般热闹。若是杨家的弟兄们能看到这光景,怕是要比我还激动。”

“他们会看到的。”汪晓的语气格外郑重,“您和杨家将的故事,一直被凡人记着。城里有专门讲您事迹的‘说书场’,学堂里的孩子会学您抗辽保国的故事,还有专门纪念您的祠堂,每逢清明,总有百姓去祭拜。”

穆桂英闻言,眼底的光晕愈发明亮,她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那里云卷云舒,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给下方的山河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她的魂体在阳光下微微发亮,比之前又凝实了几分,连银甲上的云纹都像是镀上了一层柔光。

穆桂英望着下方鲜活的城景,又抬眼望了望漫天流云,嘴角的笑意还未散去,忽然觉得魂体泛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她的淡金色魂体上,起初只觉温暖,可片刻后,竟像有细密的针轻轻刺着魂体,让她下意识蹙了蹙眉。

她虽然已是鬼将初期修为,九百年地脉阴气的滋养让魂体有了根基,可阳光本就是阴魂的天然克制,在高空长时间暴露在日光下,魂气还是难免受扰。

汪晓最先察觉到她的异样,见她魂体边缘的金光微微黯淡,甚至泛起几分透明,连忙开口:“将军,您魂体刚稳,受不住日光直射,先回聚魂幡内歇息吧。”

穆桂英也正觉不适,闻言轻轻点头,目光又恋恋不舍地扫过下方的城池,才应声:“好,这人间盛景,我已记下大半,余下的,等日后再一同细看。”

汪晓指尖轻触幡面,一股温和的灵力顺着幡身流转,穆桂英的魂体化作一道金光,缓缓融入玄黑的幡布中。

幡面上的紫光随之亮了几分,显然她回到魂境后,便又开始吸纳魂气稳固魂体。

“我们加快些速度,尽早到文祠。”汪晓将聚魂幡收起,对身侧的江影道。

江影颔首,周身鬼气凝得更实,一凝一逸两道黑影划破云层,朝着西郊方向疾驰而去。

风在耳畔呼啸,下方的景致从城市渐变为郊野,青绿色的山林连绵起伏,偶尔能看到几条蜿蜒的小路,顺着山势通向远方。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前方山脚下一片青砖灰瓦的建筑渐渐清晰。

那便是文天祥祠的旧址,虽历经岁月,却依旧透着庄重。

祠堂外围着一圈低矮的石墙,墙内几棵古柏长得高大挺拔。

枝叶繁茂如盖,将大半祠堂笼罩在树荫下,连阳光透过枝叶洒下的光斑,都带着几分肃穆。

汪晓、江影缓缓降落在祠堂外的空地上,收起周身的鬼气。

汪晓抬眼望去,只见祠堂正门上方挂着一块木匾,上书“文天祥祠”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虽漆色已有些斑驳,却仍能看出笔锋中的凛然正气。

祠堂前的空地上,摆着几张石桌石凳,此刻有几个人正坐在凳上休息。

一对年轻夫妇,正带着孩子在祠堂前的石碑旁驻足。

妇人指着石碑上的文字,轻声给孩子讲述着什么。

江影的目光落在那对母子身上:“每逢初一十五,总有人来这祭拜。文天祥当年兵败被俘,宁死不降,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绝笔,这份气节,至今仍被凡人敬重。”

汪晓望着祠堂上空,那里隐约飘着一道淡青色的魂息,不像穆桂英的金戈之气那般凛冽,却透着一股穿透人心的沉稳。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那份不屈的风骨。

“那便是文丞相的魂息了吧?”他轻声问道,指尖的聚魂幡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着祠堂上空的气息。

江影点头,目光扫过祠堂两侧的松柏:“文天祥的魂体受生前佩剑‘正气剑’牵引,一直留在此处。当年元军破城时,他便是握着那柄剑,在府中写下《过零丁洋》,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便是写在那时。明知前路是死亡,却仍守着心中的忠义,这份丹心,连天地都为之动容。因此,才让他的魂体得以留存至今。”

正说着,那对年轻夫妇带着孩子走到祠堂门口。

孩子手里捧着一束白色的菊花,在妇人的指引下,轻轻放在祠堂门前的供桌上,然后学着父母的模样,对着祠堂深深鞠了一躬。

妇人摸着孩子的头,轻声说:“文爷爷是大英雄,他用生命守护家国,我们要记得他的付出。”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小声重复着:“文爷爷是英雄,留取丹心照汗青。”

江影抬手轻推祠堂虚掩的木门。

汪晓紧跟着走进祠堂。

身后是仍在祭拜的人,身前是透着凛然正气的祠宇。

空气中弥漫着古柏的清香与淡淡的香火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