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室的空调风带着生冷的凉意,吹得桌上的文件边角簌簌翻动,像受惊的蝴蝶。黑色专业开盘机静静矗立在工作台中央,金属机身泛着冷硬的光泽,磁头擦得锃亮,倒映出成彦紧绷的侧脸。她站在机器旁,指尖蜷缩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掐出几道红痕,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一丝气流惊扰了即将重见天日的十年秘密。
顾怀安站在她身侧半步远,手臂自然垂在身侧,指节却绷得发白,青筋隐约凸起。他目光紧锁技术人员的动作,看着对方戴上黑色监听耳机,指尖在控制台轻轻敲击,屏幕上立刻跳出跳动的音频波纹,像一条起伏不定的黑色丝带,在灰暗的背景上格外刺眼。老周通过平板视频连线出现在工作台一角,缠着厚厚石膏的腿架在病床上,枯瘦的手紧紧抓着蓝白条纹床单,指节用力到泛白,床单被攥出深深的褶皱,眼神死死盯着屏幕里的开盘机,浑浊的瞳孔里满是紧张与期盼。
“开始吧。” 技术人员的声音打破死寂,指尖按下播放键的瞬间,指腹的薄茧蹭过按键,发出轻微的 “咔哒” 声。
开盘机随之运转,磁带走动的沙沙声先传了出来,带着岁月沉淀的粗糙质感,像砂纸轻轻摩擦木头。紧接着,一段清澈却裹着压抑哽咽的歌声缓缓流淌 —— 是母亲林婉君的声音,比成彦记忆中更单薄,更脆弱,唱到 “溪水浊,山石破” 时,尾音微微发颤,像是强忍着即将夺眶的泪水,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委屈,砸在人心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成彦的眼眶瞬间红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顺着脸颊砸在工作台的金属边缘,溅起细小的水花,很快蒸发不见。她想起母亲藏在阁楼木箱里的唱片,封面落满灰尘,想起那些深夜里母亲躲在卫生间偷偷抹泪的背影,水龙头的流水声掩盖不住压抑的呜咽,原来这首歌里藏着这么多她从未知晓的委屈,这么多无处诉说的无奈。顾怀安悄悄递过一张柔软的纸巾,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感受到她抑制不住的颤抖,像秋风中的落叶,便默默收回手,目光依旧落在跳动的音频波纹上,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疼惜。
“这歌声…… 太揪心了。” 技术人员摘下一只耳机,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感慨,指尖轻轻敲击控制台,“十年了,磁带保存得这么好,音质还这么清晰,老周老师当年的录音技术是真扎实。”
老周在视频里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林小姐当年是硬撑着录完的,唱到最后一段时,眼泪已经掉在歌词纸上,洇湿了‘初心难守’四个字。录完她就蹲在录音棚角落,双手抱着膝盖,肩膀一抽一抽地哭,我递了三次纸巾,劝了好久她才肯起来。”
歌声继续流淌,每一句都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成彦盯着屏幕上平稳起伏的波纹,心里却越来越急,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 说好的争吵声呢?难道是自己太期待,记错了老周的话?还是岁月侵蚀,那些关键的声音早已消失?她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屏幕,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就在这时,歌声突然停止,音频波纹陷入一段平缓的空白,像结冰的湖面。技术人员皱眉,伸手就要按快进键:“这是…… 空白段?要不要跳过?”
“别停!千万别快进!” 老周在视频里急忙喊住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空白段后面有东西!我当年特意留了三分钟的空白,趁贺文璋的人收拾设备的空档,把监听音量调到最大,就是为了录后面休息室的声音!”
技术人员立刻停手,房间里只剩下磁带走动的沙沙声,安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成彦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 “咚咚” 声,像敲在鼓面上。她攥紧了拳头,手心全是冷汗,指尖冰凉,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微弱的声音。
大约过了三十秒,一段模糊的对话突然从扬声器里传来,带着电流的 “滋滋” 杂音,却能清晰分辨出是一男一女的争吵声,语气激烈,充满火药味。
“这份合同是假的!公章是伪造的!你这是明晃晃的违法!” 男人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正是外公林国雄的声音!那熟悉的语调,那骨子里的正直与执拗,瞬间击中了成彦的心。
成彦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下意识往前凑了凑,耳朵几乎贴在扬声器上,指尖紧紧抠着工作台边缘,指甲都快嵌进金属缝隙里。顾怀安也微微前倾身体,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扬声器,生怕错过一个字。
“违法?林老,这年头有钱有权,就没有违法的事。” 女人的声音尖锐刻薄,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轻蔑,像淬了毒的针,“锦溪项目我势在必得,你女儿还在我手里攥着,识相的就乖乖签字画押,不然……”
“你敢动我女儿试试!” 外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已经把你们伪造合同、违规占用古迹用地的证据都整理好了,交给省纪委了,你跑不掉的!”
“证据?” 女人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与得意,“你以为那些东西能顺利送到纪委手里?早在半路就被我截下来了。林老,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签了字,你女儿能平安无事,继续做她的当红歌手,你也能安享晚年,不然……”
后面的话被一阵尖锐的电流杂音掩盖,隐约能听到 “风险”“后果” 两个字,然后是桌椅挪动的碰撞声,“哐当” 一声,像是有人狠狠拍了桌子,力道之大,连扬声器都传来轻微的震动。
“你想封口?我告诉你,不可能!” 外公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极力压制怒火,“就算我死了,也会有人知道你们的罪行!这世上总有公道在!”
“封口?” 女人的声音变得阴狠,像毒蛇吐信,“林老,话可不能乱说。不过你要是非要跟我作对,那也别怪我不客气。你以为你那点老骨头,经得起折腾吗?还有你女儿的演艺事业,我想让她生她就生,想让她死她就死!在这个圈子里,我想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你…… 你这个毒妇!” 外公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力,随后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接着对话突然中断,只剩下磁带走动的沙沙声,单调而压抑。
技术人员连忙按下暂停键,房间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成彦急促的呼吸声和压抑的啜泣声。她的眼泪已经流成了河,双手紧紧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是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原来外公当年真的被威胁了,原来母亲的事业一直被贺文璋牢牢掌控,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意外,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一场针对她全家的迫害!
“那个女人…… 是谁?” 成彦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工作台上。
老周在视频里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忌惮:“是贺文璋的副手,叫孙曼丽,当年是锦溪项目的公关负责人,手段狠辣得很。我当年见过她几次,每次都跟着贺文璋,穿一身紧身黑裙,画着浓妆,眼神阴沉沉的,像要吃人,谁都不敢招惹她。”
顾怀安的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指尖在控制台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语气冰冷得像寒冬的雪:“技术人员,能不能把对话处理一下,去掉杂音,让声音更清晰?还有,后面还有没有其他内容?不要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好,我试试。” 技术人员立刻开始操作,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的音频波纹被放大,杂音逐渐被过滤,像拨开层层迷雾。
几分钟后,经过处理的对话再次响起,比之前清晰了许多。除了 “合同”“风险”“封口”,还能听到 “资金”“转移”“古迹”“销毁” 等关键词,虽然不连贯,却足以拼凑出当年的完整真相 —— 贺文璋和孙曼丽伪造合同,违规占用古迹用地,挪用项目资金高达数千万,外公发现后坚决反对,多次向上级举报,却被他们用母亲的事业和生命威胁,甚至可能遭到了迫害。
“后面还有一段模糊的对话,很短,只有十几秒。” 技术人员按下播放键,一段更短的对话传了出来,背景里还能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贺总,林国雄那边怎么办?油盐不进,还说要继续举报我们。” 是孙曼丽的声音,带着一丝请示的意味。
“不着急,” 贺文璋的声音第一次清晰地出现,低沉而阴鸷,像淬了冰,“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反抗我的下场。还有他那个女婿,成敬山,不是不肯搬迁绣坊吗?给他找点麻烦,烧了他的绣坊,偷了他的商业数据,让他自顾不暇,看他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
“明白,贺总。” 孙曼丽的声音带着一丝谄媚的笑意。
对话到此彻底结束,只剩下磁带走动的沙沙声,直到开盘机自动停止,发出 “咔哒” 一声轻响,像一个沉重的句号,结束了这段尘封十年的罪恶。
房间里一片死寂,连空调的风声都仿佛消失了。成彦的身体微微颤抖,心里的愤怒和心疼像火山爆发般翻涌,几乎要将她吞噬。原来父亲的绣坊被烧、公司核心数据被窃、最终破产抑郁而终,都不是意外,是贺文璋和孙曼丽的蓄意报复!他们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毁掉了她的家庭,毁掉了她的一切,让她从小失去父亲,让母亲背负屈辱,让外公含恨中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