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的阳光被百叶窗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老周缠着石膏的腿上暖融融的。成彦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指尖捏着水果刀削苹果,刀刃贴着果肉匀速转动,果皮卷成均匀的长条垂在指尖,果汁顺着刀刃往下渗,滴在浅色裤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顾怀安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指尖翻看着证据复印件,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他时不时抬眼看向老周,瞳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老周靠在床头,背后垫着两层软枕,脸色比昨天好了些却依旧透着苍白,嘴唇干裂起皮。他看着成彦削苹果的动作,眼神渐渐飘远,像是穿透了病房的白墙,回到了十年前的录音棚。
“那天的阳光跟今天差不多。” 老周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一丝悠远的恍惚,“也是这么暖 却照不进录音棚的角落 里面阴沉沉的 跟贺文璋的脸一样让人发闷。”
成彦削苹果的动作顿了顿,刀刃停在果肉上,冰凉的果汁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影,声音放得极轻怕打断他的思绪:“周老师 您想起什么了?”
老周点点头,枯瘦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子上的条纹,指腹蹭过棉质布料的粗糙纹理,像是在触碰当年调音台的旋钮:“我记得那天林小姐状态特别差 眼睛肿得像泡过水的核桃 眼尾还泛着红 录了五遍都不在状态 唱到‘初心难守’那句就哽咽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 砸在录音台上 洇湿了摊开的歌词纸 墨字都晕开了点。”
他顿了顿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像是在吞咽回忆里的苦涩:“我当时递了包纸巾给她 劝她先休息会儿 她摇摇头 指尖攥着纸巾揉得发皱 说‘尽快录完吧 早点结束’ 声音细弱还带着颤。我后来才知道 她是怕贺文璋的人为难她病重的父亲。”
顾怀安放下手里的复印件 身体微微前倾 手肘撑在膝盖上 眼神锐利如鹰:“周老师 您说贺文璋和林国雄先生那天都去了录音棚 他们是一起去的吗?”
“是一起去的 但看着就不对劲。” 老周的眼神慢慢聚焦 像是回忆起了当时的细节 他抬手比划着两人的姿态 手指微微发颤,“贺文璋走在前面 穿一身黑色西装 头发梳得油亮 苍蝇都站不住脚 脸上挂着那种假笑 嘴角往上挑着眼珠却没笑意 一看就没安好心。林先生跟在后面 穿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 背挺得笔直像块钢板 脸色铁青 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手里紧紧攥着个牛皮纸文件袋 指节都泛着青白 青筋暴起。”
成彦的心跳漏了一拍 手里的苹果差点掉在地上 她下意识地攥紧 果肉被捏得变形 果汁顺着指缝沾满手心。她能想象到外公当时的样子 一定是气得浑身发抖 却又不得不为了母亲硬忍下来 那种憋屈像针一样扎在心上。“他们进去后说了什么 争执的内容您还记得吗?”
老周闭上眼睛 眉头紧锁 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 像是在努力拼凑破碎的记忆:“他们没在录音棚里说 贺文璋拽着林先生的胳膊拉到外面的休息室 ‘砰’地一声关了门。但录音棚的隔音效果不算好 再加上我当时觉得不对劲 特意把调音台的监听音量调小 能隐约听到外面的争吵声 断断续续的。”
他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调旋钮的动作 指尖还带着当年的习惯:“我记得贺文璋的声音很高 带着威胁的冲劲 说‘林老 识时务者为俊杰 项目已经到这一步了 你拦不住’。然后是林先生的声音 很愤怒 却因为激动有些发颤 像被捏住喉咙的雄鸡 说‘你这是违规操作 是在毁文化古迹 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还有呢?” 顾怀安追问 身体又往前凑了凑 气息都带着急切 眼神锐利得像是要穿透回忆,“他们还提到了什么 比如文件 资金 或者其他人?”
老周睁开眼 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眉头依旧皱着:“好像提到了文件 林先生说‘那份审批文件是假的 我已经报上去了’ 然后贺文璋就怒了 声音变得更凶 像炸雷似的 说‘你敢跟我作对?就不怕你女儿和你那病重的身体?’”
成彦的指尖死死攥着苹果 指甲都快嵌进果肉里 酸涩的果汁沾满手心 顺着手腕往下淌。她能感受到外公当时的绝望 一边是自己坚守了一辈子的原则 一边是女儿的安危 他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那种无力感隔着十年光阴都能清晰感受到。“后来呢 他们有没有动手 或者达成什么协议?”
“没有动手 但争吵得很激烈。” 老周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 喉结又滚了滚,“我听到‘砰’的一声 像是桌子被拍得巨响 震得墙壁都有点发颤 然后就没声音了。过了大概十分钟 贺文璋先走出来 脸上挂着冷笑 嘴角撇着 眼神阴沉沉的 对录音棚里的我说‘继续录 今天必须录完 少一个字都不行’。”
他顿了顿 转头看向成彦 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愧疚 眼睑都垂了下来:“然后林先生也走出来了 脸色苍白得像纸 脚步有些踉跄 差点撞到门框 手里的牛皮纸文件袋不见了。他看了林小姐一眼 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无奈 嘴唇动了动 像是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摇了摇头 转身走了 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颓败。”
“文件袋不见了?” 顾怀安的眼神一亮 像是黑暗中看到了光 身体猛地坐直 指尖在膝盖上快速敲击,“您确定 林先生进去的时候拿着 出来的时候没拿?”
“确定。” 老周肯定地点点头 眼神很坚定 没有一丝犹豫,“那个文件袋很显眼 棕色的 上面还印着文化厅的烫金标志 我看得清清楚楚。贺文璋出来的时候手里是空的 林先生出来的时候手里也空着 那个文件袋肯定是被贺文璋抢走了 错不了。”
成彦的心脏砰砰直跳 像有只兔子在胸腔里乱撞 血液冲上头顶 耳朵嗡嗡作响。她终于明白 外公当年手里一定掌握了贺文璋违规审批的关键证据 那份假的审批文件 就是揭露贺文璋罪行的核心。而贺文璋抢走了文件 不仅阻止了外公举报 还可能反过来用这份文件陷害外公 想到这里 她的牙根都咬得发紧。
“林小姐当时知道外面的争吵吗?” 顾怀安问道 目光从成彦脸上扫过 带着一丝担忧。
“应该不知道。” 老周摇摇头 指尖又开始摩挲被子,“录音棚的门是关着的 她一直在里面低头看着歌词 肩膀微微颤抖 像是在哭 却没发出声音。贺文璋进去跟她说了几句话 语气突然变得很温柔 跟刚才争吵时判若两人 说‘林小姐 你父亲已经同意了 你安心录歌 酬劳不会少你的 还能给你父亲请最好的医生’。”
成彦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砸在手里的苹果上 溅起细小的水花 顺着果肉往下滚。母亲当时一定是半信半疑 但看着贺文璋笃定的眼神 又想到病床上的外公 她只能选择相信 选择屈服。她不知道 父亲是在被威胁 被抢走证据的情况下 才 “同意” 的 这份误解 母亲背负了十年。
“我还记得 林小姐录完歌后 贺文璋让我把所有的录音素材都给他 包括备用带 说‘一点都不能剩’。” 老周的声音带着一丝庆幸 嘴角微微上扬 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我当时觉得不对劲 就趁他跟林小姐说话的功夫 偷偷藏了一盘备用带 就是后来交给你的那盘 里面有林小姐哭着演唱的声音 还有贺文璋威胁她的片段 没删。”
“谢谢您 周老师。” 成彦擦干眼泪 声音带着哽咽 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如果不是您 我们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这些真相 我母亲可能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里。”
老周摇摇头 叹了口气 眼神里的愧疚更浓了:“我当年太胆小了 看到了这么多 却不敢站出来 看着林小姐受委屈 看着林先生遭陷害 看着你父亲丢了性命 我却缩在录音棚里 像只缩头乌龟。这些年我一直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当年的画面 现在能说出这些 能帮到你们 我心里也踏实多了。”
顾怀安站起身 走到床边 微微弯腰 语气诚恳:“周老师 您不用自责。在那种情况下 您能偷偷留下证据 已经很勇敢了。换做别人 可能早就吓得什么都忘了 或者被贺文璋收买了。现在有了您的证词 再加上之前的录音带和违规审批文件复印件 我们已经掌握了贺文璋的核心罪证 很快就能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还有那个文件袋。” 成彦突然开口 眼神坚定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指尖攥得发白,“外公当年的那份文件 一定是关键证据 贺文璋抢走了它 肯定还藏在某个地方。如果能找到那份文件 就能彻底坐实他的罪行 让他无从抵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