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闪过,照亮了老猴脸上决绝的神情,也吞噬了周围的敌兵,炸起的泥土混合着碎骨飞溅到远处的树枝上。
云端上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停滞了。众神仙倒吸一口凉气,几个年轻的小仙忍不住红了眼眶,悄悄别过头去,用袖子抹着眼角。太白金星捋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
可这仅仅是开始。
紧接着,密林里传来第二声爆炸——那是一只年轻母猴,背上还背着熟睡的小猴,毛茸茸的小家伙被母亲用布条牢牢绑在背上,此刻还砸吧着嘴。为了掩护其他同伴撤退,她拉响了最后一颗手雷,眼中满是对孩子的不舍与对家园的守护,最后轻轻吻了吻孩子的额头。
第三声、第四声……每一次火光升起,都像一把重锤砸在众神心上,震得他们心口发闷。这些猴子里,有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也要扔出最后一块石头,拐杖上的铜环在临死前还“叮铃”响了一声;有刚成年的小猴,脸上还带着稚气,绒毛都没褪干净,却敢直面敌人的刀锋,用爪子挠向对方的眼睛;有背着药箱的医猴,放下药箱拿起了枪,枪托上还沾着草药的汁液。他们眼中都燃烧着同样的火焰,那是守护家园的决心,比任何火光都要明亮。
青霞素来刚强,此刻却不住地吸着鼻子,鼻尖红得像要滴血,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可泪珠还是顺着脸颊滚落,砸在云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紫霞早已扑进女娲怀里,肩膀抽噎着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女娲娘娘,他们明明知道这只是演练……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不值得啊……”
女娲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中也泛起了水光:“为了胜利,为了守住家。”
她顿了顿,望着下方那片火海,声音中带着一丝敬畏,“万物皆有灵性,今日这场仗,我也算开了眼界。这股子韧劲儿,便是神佛也未必及得。”
扭过头时,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在晨光中闪着微光,滴落在云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玉帝长叹了口气,声音沉重如铅:“这才是战争本色,残酷,却也真实。没有牺牲,何来守护?”
他的龙袍衣角在风中微微飘动,神情肃穆。
王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微微晃动,她却异常坚定地说:“花果山赢定了。这般舍生忘死,天地都为之动容,岂能不胜?”
她的凤冠上的珍珠反射着晨光,亮得有些刺眼。
战场上,孙悟空早已杀红了眼。他看着那些熟悉的身影在火光中消失,心中的怒火与悲痛几乎要将他撕裂,金箍棒挥舞得更快,带起阵阵罡风,将旁边的岩石都砸得粉碎。
他如同一道金色旋风,在敌阵中横冲直撞,嘴里只有一句话,嘶哑却坚定:“这是俺老孙的家——拼了命也得保住!”
孙彩猊眼角的余光瞥见白贞莹被七八个敌兵围困在青灰色巨石后,她素白的战袍已被血污浸透,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淌血,染得石面斑驳如红梅。
他喉头滚动,猛地咬碎牙间的血沫,手中的乾坤灵幻棒划破晨雾,带起的劲风掀飞了脚边的碎石。
“贞莹——!”
他嘶吼着冲过去,棍棒精准地打飞一名敌兵,鲜血溅在他脸颊的绒毛上,他却浑然不觉。五彩石神棍在掌中灵活翻转,不断的格挡武器或击杀敌人。
硬生生在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中撕开一道血路,棍头点地时溅起的血珠落在白贞莹脚前,他喘着粗气吼道:“贞莹,快突围!往东侧竹林跑,那里有我们的人!”
白贞莹咬着下唇,借着孙彩猊挡在身前的瞬间,长戈横扫逼退左侧敌人,足尖一点跃上巨石,正要翻身跃出,却见十余名敌兵如饿狼般从侧面扑向孙彩猊,长刀在晨光中划出六道寒光,直取他后背心。
“小心!”她失声惊呼,长戈回援却已不及。
“别过来!”
孙彩猊猛地回头,眼中血丝如网,嘶吼声震得周围树叶簌簌作响。他刻意侧身让过要害,却没防住右侧劈来的长刀——那刀带着破风之声,“噗嗤”一声砍进他的右臂,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喷出鲜血,染红了半边银甲,顺着甲胄缝隙滴落在地,汇成一小滩猩红。
剧痛让他浑身一颤,灵幻棒险些脱手。他却死死攥紧棍身,用尽全力将其扫飞,借着反作用力转身面对白贞莹。
剧痛扭曲的脸上突然漾开一丝温柔,像春日融雪时的暖阳,他望着她胸前那枚玉吊坠——那是昨日黄昏他塞给她的,暖玉上刻着小小的“猊”字,他当时红着脸说“戴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
此刻,他看着那枚在晨光中泛着温润光泽的吊坠,突然扯掉腰间的手雷,引线被指甲盖刮开的瞬间,“滋滋”的火花映亮了他带笑的眼睛。
“誓死保卫花果山!”他的声音因剧痛而颤抖,却比任何时候都响亮,像惊雷滚过山谷。
“不——!”白贞莹伸出手,却只抓到一片飞溅的血珠。
火光如莲花绽放,映亮了她惊愕的脸。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砸在胸前的玉吊坠上,顺着刻痕渗进“猊”字凹槽里。那玉明明是凉的,她却觉得烫得灼手,仿佛还带着孙彩猊最后握着它时的体温,带着他手心的汗味,带着他昨夜偷偷摩挲时留下的温度。
她僵在原地,长戈“哐当”落地。
直到敌兵的惨叫声将她惊醒,她才缓缓抬手抹掉眼泪,手背被泪水浸得发皱,指尖触到脸颊时,摸到的却是冰冷的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孙彩猊的。
她弯腰捡起长戈,戈尖拄地的瞬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如骨,连指节缝里都嵌进了泥土。
眼神骤然冷得像万年寒冰,原本清澈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封的恨意,她嘶吼着冲向敌群,声音里带着泣血的悲愤:“我杀了你们——!”
长戈挥舞间带起的劲风,竟将旁边的小树拦腰斩断。
不远处的玄女正指挥士兵突破艮堡防线,眼角余光瞥见那片火光,手中的玄女剑猛地一顿。
她见过尸山血海,算过百万生灵涂炭,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打法——明明可以撤退,却偏要抱着敌人同归于尽;明明只是场演练,却赌上性命般决绝。那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像重锤,敲得她心头发颤,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让她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
“玄女,你的死期到了!”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自身后响起,她仓促转身,只见孙悟空双目赤红如燃,金箍棒带着万钧之力砸来,棒风卷起地上的碎石,竟在她面前的地面犁出三道深沟。
“铛——!”
玄女剑仓促间格挡,两柄神兵相撞的瞬间,火星溅起三尺高,震得她虎口开裂,鲜血顺着剑柄滴落在地。她连连后退,玄色战袍被棒风扫得猎猎作响,直到后背撞上一棵老槐树才稳住身形。
孙悟空哪肯罢休,金箍棒顺势横扫,带着破空的锐啸直取她小腿。她急忙提气跃起,却还是慢了半步,棒梢擦着脚踝扫过,“咔嚓”一声脆响,她踉跄着跪倒在地,脚踝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你败了!”
孙悟空的声音如雷贯耳,棒尖直指她的咽喉,棒身上的纹路在火光中流转,映得他眼底的血丝愈发狰狞。
“没打死,不算败!”
玄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剧痛让她脸色惨白,却反而激起了骨子里的疯狂。
她趁孙悟空弯腰用藤条捆绑自己的瞬间,左手如闪电般探出,指尖精准地捏住他腰间手雷的插销,猛地扯了下来。
引线“滋滋”作响,她看着孙悟空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同归于尽的笑:“咱俩一块儿死,谁也跑不了!”
孙悟空却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笑容里带着洞悉一切的狡黠:“你以为眼前的是真身吗?”
玄女一愣,瞳孔骤然收缩——她这才发现,眼前的孙悟空虽然血污满身,衣袂翻飞间却没有影子!
“聪明!”她怒骂一声,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服。
火光如朝阳般骤然爆发,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半边天,将周围的山石、树木、尸体都染上了一层金红,连云端上的神仙都忍不住眯起了眼。
硝烟散去时,孙悟空的身影出现在三丈之外,手里捏着块从火中捡来的玄铁铭牌——那是玄女的帅印信物。
他高高举起铭牌,声音穿透战场上所有的嘈杂,如洪钟大吕般响彻花果山:“九天玄女已死,尔等还不投降?”
敌兵们循声望去,只见那枚刻着“九天”二字的铭牌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再看周围尸横遍野,猴子们个个红着眼扑上来,仿佛不知疼痛的修罗。
先前被同归于尽的打法吓破的胆,此刻彻底碎了。不知是谁先扔下了刀,“哐当”一声脆响像道命令,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兵器落地声响起,数万名敌兵纷纷跪倒在地,有的伏在地上发抖,有的望着天空流泪,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
就在此时,天空中响起白衣仙子的声音,清越如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演练结束。”
话音落下的瞬间,战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那些用神力凝成的敌兵如冰雪消融般渐渐消散,化作点点微光融入晨光;被炸毁的碉堡、炸断的树木、染血的土地,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初,连空气中的硝烟味都淡了下去。
而花果山的猴子们——包括那只断腿的老猴、护着幼崽的母猴、还有刚刚在火光中消失的孙彩猊——都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孙彩猊正挠着头朝白贞莹傻笑,右臂上的伤口早已不见,仿佛刚才的鲜血与剧痛都只是幻觉。猴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互相拥抱、捶打,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坚毅,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孙悟空站在一片狼藉尽褪的空地上,看着满身尘土的猴儿们,看着孙彩猊被白贞莹追着打,大概是怪他刚才太冲动,看着老猴被小猴子们围着问东问西,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笑声震得树叶哗哗作响,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砸在胸前的锁子甲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这笑里有胜利的狂喜,有对同伴安好的庆幸,更有对刚才那场“惨烈”的后怕——哪怕知道是演练,那种眼睁睁看着同伴消失的痛,是真的。
这场演练,花果山赢了。赢在那些甘愿以命相搏的守护,赢在那份刻入骨髓的家园之念,赢在每一只猴子心中那团永不熄灭的火焰——那火焰,比任何法术、任何兵法都更炽热,更能照亮绝境里的路。
赋词一首:
《满江红·花果山魂》
血浸岩扉,烽烟里、猿啼裂帛。
看不尽、断肢残甲,碎旗飘泊。
孤猴断臂擎雷火,母猿怀崽沉烟壑。
恨难平、长戈指苍穹,喉间血。
云头客,空扼腕;帐前将,徒惊愕。
叹丹心未改,寸土难夺。
金棒怒挥星斗转,玉簪轻划阴阳错。
待烟消、残梦醒来时,山河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