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的泥土仿佛有了生命,自动翻涌起来,在他身后,一道道崭新的足迹凭空出现,由近及远,不多不少,正好九步。
这九步足迹的末端,却留下一个明显的空缺,仿佛一个未完成的阵法,正安静地等待着第十步的落下,以补全这至关重要的一环。
当夜子时,阴气最盛的时刻,村西的义庄残垣内,那截曾浮现出倒篆铭文的魂灯基座,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中,再度裂开一道更深的缝隙。
这一次,没有倒写的文字浮现,反倒是基座里残存的黑色灯油,竟违反常理地倒卷而上,化作无数纤细的黑丝,在半空中交织,最终织成一行笔锋刚正的古老楷书:“守者无名,故能长存。”
字迹尚未消散,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旋风平地刮起,精准地卷起那行由黑油构成的铭文,呼啸着吹向散布在村子边界的七块界碑。
风到处,界碑上厚重的青苔竟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争先恐后地将那些黑色字迹吸入碑体。
不过眨眼功夫,七块斑驳的石碑表面,同时浮现出一个与阿木掌心一模一样的弧形“门”痕,深嵌石中,宛如天成。
第五日凌晨,天光未亮。
村里那位瞎眼的老妪照旧坐在院中的小凳上,侧耳倾听着大地的动静。
忽然,她那布满皱纹的脸庞抽搐了一下,脚下那熟悉的、若有若无的节拍在一瞬间加快了,仿佛有什么人正从极远的地方急速奔回。
那声音由远及近,每一步都踏得又急又沉,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她颤抖着伸出枯瘦的手,摸索着探向地面。
很快,她的指尖触到了一处新形成的凹痕。
这足迹比她过去“听”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深,而且,她清晰地感觉到,这只脚印的左侧边缘有轻微的拖曳痕迹,那是当年林青竹负着重伤巡夜归来时,才有的独特步伐特征。
一股巨大的悲恸攫住了她。
老人干瘪的嘴唇哆嗦着,泪水从她那双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中汹涌而出,她失声恸哭:“他回来了……他回来了……这一次,是回来告别的。”
话音未落,她指尖下的足印竟开始自行回填,泥土簌簌而动,片刻间便恢复了平整,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悄然残留在冰冷的土地之中。
就在那最后一道足印消失的刹那,远在千里之外、幽都边缘的林青竹,身形猛然一滞。
他一直前行的脚步停了下来。
一道裂痕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胸口,那并非皮肉之伤,而是一种光与影的剥离,仿佛他的整个存在正在被某种规则强行抹去。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发现它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如同晨雾在初阳下消散。
他没有挣扎,脸上甚至没有一丝痛苦。
这本就是他的选择,是他身为守护者的终焉。
他只是平静地抬起右足,朝着前方,最后一次落下。
那一脚,并未踩在任何实地上,而是踏入了一片虚无。
然而,就在落足的瞬间,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乡,村口那片铃舌草丛中,某一株草的根部,在不见天日的泥土深处,猛烈地搏动了一下。
那搏动深沉而有力,仿佛大地替他完成了这最后一记踏足,将一个横跨阴阳的无形封印,彻底钉死。
自此,契约已成,守者归位。
那股曾让夜色变得粘稠、让空气充满甘醇的古老生命气息,像是完成了使命,被彻底抽离。
整个天地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永远地改变了。
风停了,虫鸣也静了,只余下一片死寂,一种万物屏息的、等待着最终宣判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