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束冲天而起,在离地约一丈高的空中骤然定格,随即向两侧弯曲、延伸,最终凝聚成一道散发着柔和辉光的弧形门梁虚影。
它的高度、位置,与记忆中那座早已化为飞灰的孤庙门楣,分毫不差。
更诡异的是,清冷的月光穿过那道虚幻的门梁,投下的影子却并非弯曲的弧形,而是一道笔直、凝实的黑线,从门梁正下方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脊。
那景象,仿佛天地之间仍有一扇肉眼看不见的厚重门板,正默默承受着门梁的重量。
也就在这一刻,村中几位年事已高的老人猛地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
他们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个相同的梦,梦见自家祖坟前的土地无声无息地翻动起来。
老人们披衣起身,点上油灯,颤抖着推开院门,竟骇然发现,自家门外通往祖坟方向的泥地上,赫然出现了被翻松的痕迹。
他们循迹跑到祖坟前,只见每一座坟包前,都凭空多出了三步深深的足迹,仿佛有人刚刚从坟中走出,而那足迹的末端,无一例外,全都朝向村庄的方向。
与此同时,无人知晓的幽都尽头,雾海之前。
林青竹一袭青衫,静静伫立。
阻拦他多年的那扇通天彻地的巨门已然消失,眼前只剩下一片缓慢流淌的星尘之雾,深邃而神秘。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息里,带着一丝来自老槐村方向的、熟悉的草木腥甜。
他抬起手,朝着面前的雾海,轻轻一推。
没有巨响,没有阻碍。
那片混沌的星尘之雾,如同被微风拂过的帘幕,向两侧缓缓分开,显露出一条完全由铃舌草的碧绿叶片铺就而成的小径。
小径散发着莹莹微光,一路延伸,通向雾海彼岸的未知。
他没有立刻迈步,而是转过身,回望来时那片无尽的黑暗,那里是他走过的漫长道路。
他对着虚空,用一种近乎叹息的低沉嗓音说道:“谢谢你,让我终于能回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脚下那条由铃舌草叶铺就的小径骤然大放光明。
每一寸草叶上,都浮现出一个赤足踏过的印记,印记由远及近,前后相随,与他此刻的位置完美重合,一如当年他离开时,一步一步踏入幽都的景象。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踏上那条光路,回归现世的一刹那。
远在老槐村的孤庙遗址坑底,那枚被鲜血浸润过的铜钱,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它在坑底自行翻转跳跃,发出“铮、铮、铮”三声清脆的鸣响。
最后一次落地时,恰好是背面朝上。
那原本空白一片的背面,此刻竟浮现出一个极小的、细如发丝的圆圈。
那圆圈完美无瑕,像是一切的起点,也像是一切的终点。
紧接着,整座老槐村的地基传来一阵极其温和的震颤,如同巨兽安稳的呼吸。
矗立在村庄四方与中央的七块古老界碑,碑身同时裂开一道道细密的缝隙。
浓郁的青色雾气从缝隙中喷薄而出,在夜空中迅速交织、融合,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
但这屏障并非为了阻挡,而是引导。
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将四面八方的夜风轻轻收拢,然后温柔地、坚定地,朝着幽都入口的方向,缓缓推送而去。
风过处,孤庙那虚幻门梁下的门槛缝隙里,一株刚刚破土的铃舌草幼苗,悄然挺直了腰杆。
它的叶面之上,流转过一抹极淡的青辉,仿佛拥有了生命与呼吸。
它在被引导的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无声地诉说:门,从来不在墙上,而在谁愿意为之停下脚步的地方。
而此刻,那穿越了生死与岁月的脚步声,正从大地深处,一步,又一步地传来,清晰、沉重,且永不停歇。
风,仍在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