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阴气最盛。
村子及周围山野间所有的铃舌草,仿佛听到了无声的号令,竟在同一时刻违反常理地根根竖立。
它们那对生的叶片微微颤动,叶尖不约而同地汇聚成一条笔直的线,齐齐指向孤庙的方向。
“嗡——”
万千叶片开始高频共振,一道女声自这片诡异的草海中升起。
那音色,确是苏媚烟无疑,却又并非一人之声,而是由无数重叠的、飘渺的声线交织而成,仿佛是这七年来,她散落在天地间的每一缕残念的集体回响。
“七年前,你说要替我活下去——可现在,你连活都不算了。”
声音穿越夜空,清晰地传入孤庙,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击在门梁的光痕之上。
话音刚落,村中通往孤庙的泥土路上,地面竟无声地浮现出一串浅浅的足迹拓印。
那鞋印的尺寸、步距,正是苏媚烟生前的模样。
那足迹一步步延伸,坚定地朝向门梁的方向,却在离孤庙尚有十丈远的地方,戛然而止。
仿佛她的生命,她的路,就在那里被硬生生斩断。
就在此时,门梁上的光痕骤然垂下一道细如发丝的青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最后一枚足迹拓印之上,轻轻将其覆盖。
下一刻,整片大地传来一阵极低频率的震动。
那震动沉闷而规律,如同巨人的心跳,正是主角化为门梁后,七年来日夜行走、丈量孤寂的完整节拍。
随着这心跳般的震动,所有竖立的铃舌草叶片开始疯狂摆动,它们重新排列组合,在风中拼凑出一句新的话语。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女声,而是混合了草木簌簌声的、更为苍凉深沉的回应:
“这次,换我守你的夜。”
声毕,漫山遍野的双叶铃舌草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在瞬间同时枯萎、碳化。
无数灰烬随风飘向高空,在清冷的月光下,短暂地凝成了一只缓缓挥动的手影,随即散于无形。
苏媚烟残存于世的最后一丝执念,终于在得到回应后,彻底消散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村东头义庄后山的地窖里,一块被遗弃多年的、碎成十几片的铜镜残片,突然毫无征兆地自行移动。
它们在蛛网和尘埃中彼此吸引,叮叮当当地拼合成了一面完整的镜子。
镜面光华一闪,映出了一幕短暂的幻象:一名身穿繁复引魂袍的女子,手提一盏散发着幽光的魂灯,正一步步走向通往幽都的森森骨门。
在即将踏入骨门的前一刻,她似有所感,蓦然回头,对着身后无尽的虚空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然后缓缓将手中的魂灯,递了出去。
与此同时,孤庙的门梁上,那道青白色的光痕边缘,悄然泛起一抹极淡的红晕,仿佛被注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温。
天将破晓,村口那口百年老井的水面,本该平静如镜,却无端地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水中的倒影晃动着,除了古井的石栏和天边的微光,赫然多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人背对井口,身形挺拔,肩上竟赫然扛着一口殷红如血的棺材。
他步伐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的心上,正一步步朝着孤庙那道唯一的光源走来。
而孤庙之内,那道盘踞在门梁上的光痕,在苏媚烟的气息彻底消散后,似乎也失去了某种轻盈的支撑。
光芒不再飘忽,反而多了一丝沉甸甸的质感,仿佛一道被镌刻进木头深处的烙印,正无声地承受着某种来自未知之处的巨大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