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沙粒在他掌心微微震颤,自动排列组合,最终形成一个清晰的箭头,箭头所指的方向,赫然是村子东南角那口早已废弃多年的枯井。
他瞬间明白了。
有人,或者说,有某个东西,正借用李三的亡者之形,伪造出一条“魂归故里”的假象,其真正的目的,却是要利用村民对逝者的那份不设防的恻隐之心,从内部撕开地脉守护的防线。
而那个反写的“回”字,便是引路的信标,那口枯井,恐怕就是真正的突破口。
他不动声色,将那半截拐杖原样埋回了岩缝之中,用藤蔓仔细掩盖好,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只是在起身离开前,他从拐杖上缠绕的一缕老藤上,撕下了一小段干枯的藤皮,不着痕-迹地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黄昏时分,他回到村口。
炊烟袅袅,犬吠鸡鸣,一派祥和。
他没有直接踏入自家院门,而是在门槛外停下。
他抬起右手,用牙咬破食指指尖,将一滴殷红的血珠挤出,精准地滴在了门槛下那道青草拱起的根部。
鲜血渗入泥土的刹那,仿佛一声无声的号令,环绕着整个村落的草环骤然间光芒大盛,所有的青草都在瞬间挺直了腰杆,叶片齐齐翻转,露出了它们的背面。
那原本光滑的草叶背面,此刻竟密密麻麻地浮现出无数个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微型古篆——“走”。
成千上万的“走”字,在微蓝的光晕中闪烁,整道草环仿佛顷刻间从温顺的守卫,变成了一支严阵以待、杀气凛然的大军。
他闭上双眼,对着眼前的草环,也对着那冥冥中窥伺的存在,用一种平淡到近乎冷漠的语气轻声说道:“我不问你们是谁派来的,我只告诉你们——这个村子,不收不该回来的人。”
话音落下,所有草叶的尖端,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指挥,齐刷刷地调转方向,对准了村东那处被修复不久的断口,蓄势待发,如万千张拉满的弓弦。
三更天,月亮隐没在厚重的云层之后,天地间一片漆黑。
他没有点灯,独自一人坐在堂屋的主位上,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他衣袂微微拂动。
就在这时,他手腕上缠绕的那一小段藤皮,陡然传来一阵滚烫的触感,像是一块被点燃的炭火。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穿透门扉,望向远处漆黑的山坡。
只见那里的草浪,在没有一丝风的情况下,竟如潮水般无声地起伏,一波接着一波,朝着村落的方向涌来。
而在那无边草浪的最前方,一个模糊的人影正蹒跚而行,身形佝偻,左脚明显地在地上拖拽着,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
那模样,正是记忆中的李三。
但他知道,那不是李三。
因为真正的亡魂,无论带着多大的怨气,都不会让脚下的青草如此惊惧退避。
他端坐在太师椅上,纹丝不动,只是端起茶杯,将一口茶水含于唇间,不急着咽下,也不吐出,就那么静静地含着。
眼看着那人影一步步靠近,即将触碰到草环泛着微光的外缘。
就在那人影的脚尖即将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整片守护村落的青草同时向上扬起,如同被激怒的眼镜蛇昂起了头。
紧接着,它们共同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贯穿夜空的“嘶”响。
这声音不像是草叶摩擦,更像是万千刀锋同时出鞘前的低喝,充满了决绝与肃杀。
那蹒跚的人影猛地顿住了,僵硬地立在草环之外,一动不动。
它与那道光环之间,不过咫尺之遥,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僵持了片刻,那人影终于开始缓缓后退,身形在后退的过程中逐渐变得透明,最终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浓重的夜雾之中。
山坡上的草浪平息了,夜又恢复了死寂。
他口中含着的那口茶,直到这时,才被他缓缓地咽了下去。
茶水早已凉透,滑过喉咙,却像吞下了一整季萧瑟的秋风,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他赢了这一回合,却丝毫没有放松。
他知道,对方的试探被挡了回去,但绝不会就此罢休。
被从地面上驱退的东西,往往会选择从更深、更隐蔽的地方渗透进来。
他站起身,走到院中,夜风吹过,带来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可他却仿佛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来自地底深处的湿冷。
这片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土地,在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