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门下,那盏象征着灯主权柄的第七盏魂灯,正静静燃烧。
自阿灰身陨之后,这盏灯便再未滴落过一滴灯油。
可就在此刻,它的灯油不再是凝固状态,而是在温润的琉璃灯罩内壁,凝出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雾气之中,无数细碎的画面如水墨般晕开、流转。
西南边陲的荒村,屋檐下一盏早已熄灭的破旧石灯无火自燃,照亮了蛛网尘封的角落;北方极寒的雪岭驿站,坚硬的冻土悄然裂开一道缝隙,一朵从未见过的金纹小花破土而出,在风雪中摇曳;东南远海的孤岛,一座废弃石龛中的锈蚀铜钟表面,一道深刻的划痕自行浮现,其形状,赫然是一个“谢”字。
这些,皆是阿灰生前走过之地,留下过痕迹的信标。
过去,需要灯主亲至,以魂灯之力才能唤醒。
而如今,无需他到场,这条无形的灯脉,已开始自行应答。
第七盏魂灯的火焰忽然轻轻一晃,一滴凝练至极的灯油,终于从灯芯垂落。
啪嗒。
它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地面绽开成莲花,而是如水银般瞬间渗入地缝,沿着地底那条肉眼不可见的古道金纹,向着四面八方,无声无息地蔓延开去。
某个偏远的义庄里,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守灯少年,正拿着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堂前的魂灯灯罩。
忽然,他感觉指尖传来一阵灼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
他“嘶”地一声缩回手,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干净的掌心,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了一道极细、却亮得惊人的金线纹路。
那纹路盘旋交错,其形制,竟与他曾在义庄密藏的古籍中所见过的“灯脉图”分毫不差。
少年大骇,他从未见过那位传说中的灯主阿灰,甚至自出生起就未曾踏出过村庄半步。
可就在昨夜,他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梦。
梦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无面人影,正站在一片广袤的坟地前。
那人影手中并无灯盏,可他只是站在那里,自身便散发出柔和的光,照亮了整片荒原。
少年怔怔地看着掌心的金纹,分不清那究竟是一个荒诞的梦,还是一段被唤醒的记忆。
他不知道,灯脉已经开始在他们这些体内流淌着微弱薪火的无觉者血脉中,悄然苏醒,如同一颗颗沉寂了千百年的种子,终于在黑暗中破土发芽。
而在无人能够踏足的西北断崖,那块铭刻着历史的残碑之上,原本深深刻印的血绘金纹,色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整片冰冷的岩壁,都开始从内向外透出微光。
那光芒如呼吸,如心跳,在固定的频率下交替明灭。
晚风吹过,崖边的草叶随之轻颤,竟发出了一种极细微的共鸣声。
那不是铃铛的脆响,也不是缥缈的人语,而是一种频率。
一种与千里之外三十七座义庄的光柱、与幽都门下的心灯、乃至与那座传说中的倒悬古城万灯同频共振的频率。
就在这一刻,幽都第七盏魂灯的火焰,极轻微地向上跳动了一下,传出一声近乎无法听闻的叹息。
“嗯。”
这一次,不是在回应任何人的祈愿或叩问,而是在确认一件事实。
光,还在。
那道沿着古道金纹蔓延的力量,在经过三十七座义庄,绕过幽都深门之后,其中最不起眼的一缕,正悄然转向,朝着最湿热、最蛮荒的西南瘴疠之地,沉沉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