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笔画的延伸,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每当一笔落下,下方云海中的倒悬古城,便会整体向上攀升一寸。
血线在石碑上蔓延,古城在深渊中升腾。
当最后一笔精准地与起点相连,一个完整的血色灯纹在碑面上赫然成型。
轰隆——
整座倒悬古城发出一声沉闷如心跳的巨响,缓缓升起,最终与翻涌的云海齐平,将其恢弘而诡异的全貌,彻底展现在阿灰面前。
城中每一片倒悬的屋顶上,都静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们成千上万,无一有面,此刻却仿佛有所感应,齐刷刷地“望”向了崖边的阿灰。
阿灰没有摇动镇魂铃,也没有试图去点燃任何东西。
他只是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入胸膛,与那盏透明燃烧的魂灯合二为一。
他以心火共鸣。
他身前的魂灯自动悬浮而起,那透明的灯焰骤然伸展,化作万千缕细如蛛丝的光线,如垂柳的根须,精准地垂落而下,探入倒悬城中每一盏早已熄灭的古灯之内。
刹那之间,犹如星河倒灌!
倒悬城内,万灯齐亮!
光芒如决堤的潮水,从城的每一个角落喷薄而出,汇聚成一道贯穿天地的光柱,狠狠撞向了幽都门内,那第七盏永恒燃烧的魂灯的门心。
第七盏魂灯轰然剧震,灯焰冲天而起,在苍茫的天穹之上,投下了一道无比巨大的虚影。
那正是百年前以身化门的林青竹。
他立于门内,身形伟岸如山,这是百年来,他第一次清晰地显现于世。
而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似人言,更像是地脉初开、星辰初定时的第一缕回响,响彻了整个天地:
“你闭嘴那刻,全世界都听见了。”
话音落下,虚影如青烟般消散。
也就在同一时间,阿灰身前那盏与他心神相连的魂灯,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但它并非被摧毁,而是在空中解体,化作亿万个璀璨的光点,如一场盛大的星雨,洋洋洒洒地飘落进下方的倒悬城。
每一粒光点,都找到了一具无面之魂,融入其身,化作一盏崭新的、透着温暖的灯。
阿灰静静地坐在残碑前,无声无息。
舌下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凝固,不再流血。
他抬起手腕,那上面作为守门人最终信物的最后一道金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渗入他的皮肤,最终消失不见,如百川归海,再无痕迹。
他不再需要持有魂灯了,因为从这一刻起,他自己,便成了一盏行走于世间的灯。
远方厚重的云海开始缓缓合拢,巨大的倒悬古城在光影中渐渐模糊,最终与那些新生的万千灯火一同隐去,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不过是一场幻觉。
而在千里之外,三十七座义庄之内,所有供奉的魂灯在同一时刻轻轻晃动。
灯焰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同一幅画面: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影,背对众生而立,他手中明明空无一物,全身却散发着比任何魂灯都要明亮的光芒。
幽都门下,那朵陪伴了第七盏魂灯百年的白色小花,被一股无形的风托起,悠悠然飘向了未知的深处。
这一次,无人看见它的轨迹,也无人知晓它将归于何方。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云海吞没,崖顶的罡风吹散了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温度。
残碑依旧静立,只是碑前已空无一人,唯有一道蜿蜒的血痕,深深刻印在石面之上,其形状,恰如一盏永不熄灭的灯,正缓缓渗入脚下冰冷的石缝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