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一划,一滴金色的血液滴落在浸满灯油的钟舌上。
他催动魂灯,灯焰如蛇,倏地窜上钟舌。
油燃的刹那,整座石龛都为之震动。
那枚无字铃忽然剧烈地轻颤起来,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嗡”鸣。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像一根无形的针,直接刺入阿灰的神识深处,撞上了他那扇虚无缥缈的幽都门心。
不是响,是哭。是一种积压了千百年,连音调都已磨灭的悲泣。
幽都门下,第七盏魂灯的灯焰猛然一晃,一滴滚烫的灯油从灯芯滴落,掉在阿灰面前的地上。
诡异的是,灯油并未散开,而是在落地的瞬间凝成了一朵小小的、圣洁的白花。
花瓣缓缓绽放,花心之中,一个微弱到几乎无法辨识的念头浮现出来,化作半句断续的低语:“他们……也不知……”
话音未尽,白花便如泡影般溃散,消失无踪。
阿灰浑身一震,瞬间顿悟。
这是林青竹留在他魂灯中的残念,被这无尽的悲苦触动,给出了提醒。
施害者亦是蒙昧者。
那些烧纸的阳世亲人,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造成如此可怕的后果。
真正的恶,并非源于某个具体的坏人,而是这种代代相传、无人质疑、被所有人视为理所当然的“传统”。
他不再试图破钟而出。
他缓缓盘膝坐下,将第七盏魂灯郑重地置于无字铃的正下方。
他闭上双眼,手臂上繁复的金纹光芒流转,以自身为引,逆向点燃了一缕看不见的“心火”。
“我不放你们,”他对着锈钟,一字一句,低声而郑重地说道,“我听你们。”
话音落下的瞬间,魂灯的灯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倒卷而上,悉数没入钟口之内。
整口大钟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被唤醒,开始剧烈地嗡嗡震颤。
钟壁内侧,那千万个名字刻痕中,开始渗出黑血般的粘稠液体。
这些液体汇成一道道细流,顺着悬挂大钟的锁链,无声地滴落,最终渗入钟下深不见底的岩层之中。
阿灰知道,这不是怨气的释放,而是记忆的交付。
这些亡魂放弃了复仇的执念,选择将他们无声的痛苦与记忆,托付给第一个愿意倾听的人。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三日。
三日后,当最后一道刻痕中的黑液流尽,变得浅淡,那枚悬在钟心的无字铃,突然“咔”的一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道柔和的微光从缝隙中射出,恰好照在阿灰疲惫的脸上。
那光芒不带丝毫温度,却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他的面颊。
整口大钟上的锈迹已剥落大半,露出了其下古朴的青铜本色。
而在钟身表面,一条崭新的灯纹凭空浮现。
这是第九条灯纹,它蜿蜒盘旋,形如一个被解开的绳结,纹路的尽头,直指西南方的崇山深谷。
与此同时,阿灰抬起自己的手臂,发现手腕上的金纹已经蔓延过肘,覆盖了整条小臂。
皮肤之下,仿佛有金色的光脉在缓缓流动,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站起身,背起魂灯,准备离开这座孤岛。
可当他转身回望,却见刚刚退去的海潮,在湿润的沙滩上留下了一行清晰的大字。
那字迹仿佛是用海水写成,每一个笔画都在缓慢地渗回沙地,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心头。
“下一个,是你。”
阿灰心头一紧,但奇异的是,他并未感到恐惧,反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宿命感。
这不是威胁,更像是一个来自未知存在的提醒,或是一个约定。
就在他凝视那行字迹时,远在幽都门下的第七盏魂灯,那朵安安静静燃烧的火焰,悄无声息地分出了一缕,细若游丝。
这缕火苗没有消散,而是悠悠地飘出灯盏,穿过虚空,朝着西南方向,那第九道灯纹所指的深谷,遥遥而去,仿佛在为他尚未启程的下一段路,提前点亮一盏无人可见的引路之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