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仿佛等待已久的重逢终于降临。
他缓缓盘膝坐下,仿佛不是被亡魂擒住,而是应约而来。
他摘下背上那盏陪伴他一生的头骨魂灯,庄重地置于自己头顶。
幽红的火焰舔舐着他干枯的发丝,发出“滋滋”的轻响,最后一缕生机正顺着发根被火焰汲取。
焦糊味弥漫开来,混着皮肉干缩的苦涩,鼻腔为之发紧。
剧痛传来,他却像是感觉不到,干裂的嘴唇开合,低声诵起了《守陵谱》中早已失传的残篇:
“身化门……”
每念一句,那只抓住他脚踝的手臂便从地底深入一分,力道也愈发沉重,仿佛要将他拖入无尽深渊。
泥土在臂骨摩擦下簌簌滑落,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骨为枢……”
他的血肉开始干枯,皮肤紧紧贴在骨骼上,整个人迅速变得如同风干的尸骸,关节发出枯枝断裂般的“咔”声。
“血走道……”
那只手臂已经完全从地底伸出,直至肩胛。
它不再拉扯,而是掌心向上,摊开在老驼面前,像是在等待一场庄严的交接。
掌纹清晰,掌心微凹,仿佛盛着千年的孤寂。
“影归家。”
老驼念完最后一句,身体已是风中残烛。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摘下头顶那盏燃烧着他魂魄的头骨灯,轻轻地、郑重地,放入了林青竹那只苍白的手掌心。
交接完成的刹那,整个地窖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大地剧烈摇晃,整座义庄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屋顶的瓦片寸寸碎裂,发出清脆的崩裂声,如骨节断裂;支撑的梁柱化作齑粉,尘土如雪崩般倾泻而下。
墙体的砖石在下沉过程中染上深沉的墨色,最终在地面上,凝成了一方古朴沉默的石碑。
碑面冰凉,指尖轻触,能感受到石中流动的微弱脉动,仿佛大地在呼吸。
碑面上,两个名字并列而刻,是新添的笔画,也是永恒的烙印:“青竹”、“驼”。
那条曾由门脉延伸而出、连接着凡世与未知的虚幻光道,此刻随着义庄的消失,彻底沉入地底,化为一条崭新的、更深邃的镇魂脉络,将一切异动与窥探都隔绝在外。
老驼的身体再也无法维持形态,如沙堡般寸寸散落,最后一口气息从肺腑呼出,化作一阵微风,在石碑旁打了个旋。
“你守的夜……比我长。”
风声消散,天地间再无老驼,也再无义庄。
原地只剩一盏永不熄灭的魂灯,静静悬浮在石碑上方的半空中。
灯焰幽红,焰心深处,隐约可见一道属于林青竹的侧影,正缓缓合上双眼,归于安息。
远处寂静的山道上,一枚不知从何处滚来的铜铃残片,被风吹动,叮当一声,撞上了一块倒在草丛中的无名墓碑。
碑上没有姓名,只刻着一行被岁月磨蚀得模糊不清的小字:“此路已闭,勿唤归人。”
陵门重塑,矗立如初,门缝深处那曾令人心悸的异动彻底平息,整片山野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
然而,这片土地的安宁,似乎只在白日有效。
每逢子时,当月上中天,万籁俱寂之际,那枚本应沉寂的铜铃残片,总会若有若无地,在风中荡开一圈极轻、极远的声响——像是谁在梦中轻唤,又似地底深处传来一声回应,余音未尽,便又被夜风卷走,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