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守护的那个“她”,从来不是苏媚烟。
苏媚烟只是一个名字,一个执念的凝聚点,是他成年后所有悔恨与不甘的化身。
真正的“她”,是泛指,是统称,是这幽都之中,所有回不了家、得不到安息、在长夜里惊惶哭泣的孤魂。
守陵人,从不是为了某一个特定的人去守夜。
守陵人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守夜”这件事本身而生。
苏媚烟的执念,只是点燃柴堆的火星。
他这些年无法释怀的悔恨,只是让火焰燃烧得更旺的燃料。
而真正铸成这座新陵门的,是这幽都之中,千千万万个“未完成的告别”,是无数孤魂永无止境的悲鸣与渴望。
他,林青竹,就是那个被选中的、聆听了所有悲鸣的人。
“原来……是这样……”
意识的最后,他释然一笑。
他主动剥离出自己脑海中最温暖、也是最痛苦的那一段记忆——在义庄那个寂静的夜晚,他与苏媚烟并肩而坐,为一具无名尸身,共同点亮一盏魂灯。
那是他们之间,唯一共享过的、不含杂质的片刻温情。
他将这段记忆,连同自己作为“人”的最后一丝留恋,凝聚成一道微弱却纯粹的光。
“去吧。”
光芒如流星,义无反顾地射向了门后那片深不见底的幽都。
光芒入门缝的刹那,幽都之内,那沉寂了七日的万千悲鸣骤然再起!
但这一次,不再是撕心裂肺的拉扯与纠缠,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是万千种声线汇合成的一句低沉而庄严的合唱:
“你走你的路,我守我的夜。”
声音如潮水般退去,卷走了所有的怨与憎,最终归于彻底的、安详的宁静。
门外,老驼亲眼见证了这神迹般的一幕。
门楣上那只纹丝不动的残铃,忽然毫无征兆地脱落,“啪”的一声脆响,坠地碎裂成齑粉。
从那破碎的粉末中,竟飞出了一缕极细的红发。
那红发如同拥有生命,闪电般缠上门环,一圈,两圈,三圈。
三圈之后,红发骤然燃烧,化作一道鲜血符箓,烙印在门环之上,将那最后一道门缝彻底封死。
新陵门,成了。
老驼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对着那扇门,对着那个选择成为门的年轻人,对着那份伟大的守护,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触及冰冷的石板,再抬起时,他满头黑发,已在瞬息间化作一片皑皑霜雪。
他站起身,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座暗金纹路、白花盛开的门,转身,拄着拐杖,沉默地离去。
他走下山巅,行至半山腰,身后那座门已渐渐被晨起的薄雾笼罩。
忽然,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铃响,自身后传来。
老驼猛地回头,可那声音并非来自山巅的新陵门。
他循声低头,只见自己脚边不远处,斜斜地倚着一具不知死去多久的无主尸骸。
那尸骸早已僵硬,一只手却还死死地攥着一枚小小的铜铃。
“叮……叮……叮……”
铃声,正是从那尸骸手中传来。
三声过后,那枚铜铃在他眼前迸裂成无数碎片,归于尘土。
老驼愣住了,随即,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苦笑,比哭更悲凉。
“原来……我们都是被送走的。”
风停了,天色却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自山巅压下,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潮湿的土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