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驼不敢再耽搁。
他从怀中摸索着,取出一截早已干枯发黑的断指。
那是他当年自化门体前,亲手斩下的最后一截属于“人”的部分。
他快步走到义庄的地窖口,将断指深埋入潮湿的泥土中,随即取出一盏巴掌大的青铜魂灯,将仅剩的一点灯油倒入其中。
火光亮起,却并非寻常的橘黄色,而是一种诡异的惨绿,焰心处的光泽,竟像一只缓缓转动的人类眼球。
老驼将嘴凑到灯焰前,用一种近乎祷告的语气低语:“老伙计,替我护他三日。三日即可。”
话音落下,那惨绿的灯焰猛地一涨,眼球般的光泽骤然凝固,仿佛在无声地应允。
子时已至。
新陵门前,雨势渐歇,只剩下细密的雨丝在夜色中飘荡。
突然,紧闭的门缝毫无征兆地开了一线,比墨更浓的黑雾从中汹涌而出,却并不扩散,只是在门前凝聚成团。
雾气翻涌中,无数扭曲的人形缓缓浮现。
他们形态各异,皆是千百年来未能渡过幽都,被困于门前狭隙中的孤魂野鬼。
往日里,他们只会在永无止境的痛苦中哀嚎,可今夜,他们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动作整齐划一,齐齐跪拜于新陵门前。
他们的口中不再发出哀嚎,而是汇成了一股宏大而又空洞的合唱,一遍又一遍地低声诵念:
这声音,透过石门,清晰地传入林青竹的意识深处。
一瞬间,他猛然“醒”了过来。
这一次的清醒,不同于之前的混沌。
他终于分辨出来,这响彻天地的声音,不是苏媚烟的,也不是那些孤魂的。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在他化为石门的那一刻,他心中最深的执念,最痛的记忆,连同他的声音,一同被这扇门所吸收、储存。
而现在,这扇门正以那些孤魂为媒介,将他的执念反向播散出去,形成了一个全新的、属于他林青竹的“回声系统”。
他终于明白了。
门,并非死物。
它是一个会“生长”的执念容器。
每一任守门人,都会将自己的一切献祭给它,最终成为它的一部分。
苏媚烟的守望,造就了旧门的回声。
而他的不甘与悔恨,则催生了这扇新门。
他,正在成为下一个“苏媚烟”。
不是那个被动倾听回声的痛苦之人,而是……制造回声的存在本身。
“原来是这样……”
林青竹在冰冷的石心中无声低语,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狂暴悲恸,在这一刻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他不再挣扎,不再抗拒,而是选择接受了这个诡异而又残酷的现实。
“若我成了她的声音……那我,便从未离开过她。”
当这个念头在他意识中彻底定格的刹那,悬于门楣之上的那枚早已锈迹斑斑的残铃,竟无风自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叮”。
那声音清脆,却又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叹息。
响声过后,铃铛表面那层厚厚的铁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固化,最后一丝金属的光泽也彻底黯淡下去,仿佛在这一记轻响中,耗尽了它最后残存的灵性,彻底死去。
门前,黑雾与孤魂悄然散去,一切重归寂静。
雨停了。
夜色浓重如墨,整座新陵门仿佛一头蛰伏的远古巨兽,静静地矗立在天地之间。
之前那不稳定的震颤与轰鸣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稳。
仿佛经过了这一夜的变故,这扇新生的门,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根,牢牢地扎进了幽都的边界。
从门基的最深处,开始传来一种极低频率的嗡鸣,不像是石头的震动,反倒……像是什么庞然大物沉睡时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