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刻,他仍感到一丝不甘,一丝悲凉,如雨丝渗入骨髓。
他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声音因体内的火焰而显得飘忽不定:“你也是‘我’?”
老驼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解脱般的疲惫:“我是上一扇门,你是下一扇。这一脉的宿命,就是不断地成为门,直到被下一个自己取代。你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赶尸铃从不为你而响。现在懂了吗?铃不响,是因为——我们自己就是铃。”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一句咒语得到了最终的应验。
轰——!
那道红棺化作的石门猛然大开,不再是虚掩的缝隙,而是洞开了一个通往无尽深渊的入口。
比黑暗更纯粹的黑潮从门后汹涌而出,却被林青竹周身的金色火焰牢牢地挡在门前,无法越界分毫。
黑潮之中,一道窈窕的身影缓缓浮现。
是苏媚烟。
但她已非人非鬼,身形剔透,仿佛由万千星点般的执念聚合而成,每一寸肌肤都流转着哀伤与决绝的光华。
她不再是那个活泼的红衣女子,而是这幽都永夜中诞生的“守夜之灵”。
她的足尖轻点虚空,不沾雨滴,每一步都漾开一圈微弱的光晕,如同星辰坠入寒潭。
她目光穿透雨幕和火焰,落在林青竹身上,带着无尽的眷恋与释然,轻声道:“你走你的路,我守我的夜。”
他终于笑了,那笑容里有痛楚,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完成使命的坦然。
他望着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回应:“路到头了。夜,也该换人守了。”
一言既出,他心口的火焰骤然暴涨,金色的光芒在一瞬间化作了吞噬一切的血色。
那火焰不再局限于他的体内,而是冲天而起,将他和那扇巨大的红棺之门一同吞没,化作一道连接天地的血色光柱,直冲云霄,将漫天夜雨都染成了红色。
雨滴在半空就被蒸发,发出“嗤嗤”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焦灼与铁锈混合的气息。
光柱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那惊心动魄的血色散尽,雨依旧在下,但原地的一切都已改变。
林青竹消失了,那具妖异的红棺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崭新而古朴的陵门,静静矗立在幽都的边界。
陵门通体由不知名的黑石构成,表面布满了宛如血脉般流动的暗红纹路,触之微温,仿佛仍有生命在其中搏动。
门楣之上,悬挂着一只残破的铜铃,它没有被风吹动,却在无声地颤抖,每一次震颤都引得门缝中渗出一缕极淡的黑雾。
门前,是七级石阶,细看之下,竟是由七具大小不一的石棺铺就而成。
最顶端的那一具石棺台阶上,清晰地刻着两个字——青竹。
老驼双膝一软,对着那座以林青竹血肉魂魄铸就的新陵门,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每一个头磕下,他脸上的皱纹就更深一分,仿佛有无形的刻刀在雕琢他的皮肉。
当他站起身时,仿佛瞬间又被抽走了十年的阳寿,身形愈发佝偻,连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座门,望了一眼那门楣上刻着挚友名字的石阶,眼中再无半分牵挂,转过身,一步步走入茫茫的雨幕之中,背影越来越淡,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夜色渐褪,黎明的一丝微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
新生的陵门在拂晓的微光中静默无言,仿佛亘古便存在于此。
雨势渐小,化作缠绵的细丝,冲刷着门上“青竹”二字。
水珠顺着刻痕滑落,如同无声的泪。
万籁俱寂中,从那紧闭的门缝深处,隐约传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嗯”。
那声音,像是对这场宿命轮回的回应,又像是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
风拂过,一片早已被雨水浸透的红衣碎片,不知何时被粘在了门环上,随着微风,轻轻飘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如同低语。
远处泥泞的山道上,一只被遗弃的赶尸铃从草丛中滚落出来,在落地的瞬间,突兀地“叮铃”轻响了一声,随即又彻底陷入了死寂。
可就在那铃声消散的刹那,门缝中流动的暗红纹路,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