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婉卿强迫自己从马克那令人心碎的转化景象上移开视线,参与到损毁评估和生存优先级的判断中。作为船上目前唯一具有完整生物感官的人类,她更能体会到这片空域带来的那种深入骨髓的不适感。不仅仅是视觉上的暗红和扭曲阴影,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那不是没有声音,而是一种仿佛连物理定律本身都变得懒惰、消极的沉闷感,一种万物趋于“熄灭”的预兆。
“能量读数极低,”“船长”报告着扫描结果,“背景辐射水平异常,但并非高能辐射,而是一种……衰变性的、趋于热寂的能量频谱。这片空域,像是一个……坟场。”
宇宙的坟场。这个想法让何婉卿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医疗舱内马克的转化过程,出现了新的、更令人不安的迹象。
那些已经覆盖他全身的银灰色纹路,光芒逐渐稳定下来,但不再是之前那种柔和的辉光,而是一种冰冷的、机械式的指示灯光效。他身体表面金属化和晶体化的区域进一步扩大,尤其是头部和脊柱沿线,已经几乎完全失去了生物组织的特征,变成了覆盖着精密纹路的奇异合金和嵌入式发光晶体。
突然,马克一直紧闭的双眼,睁开了。
但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是人类的眼睛。眼白部分变成了暗沉的灰色,瞳孔则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散发着微弱幽光的能量池,看不到任何情感、意识甚至焦点,只有一片虚无的、非人的深邃。
紧接着,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尖锐的、高频的、完全不属于生物声带的电子合成音。这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系统提示音般的冰冷质感。
与此同时,已经完全瘫痪的“阈限之语”系统主屏幕,突然强制启动,跳过了所有自检程序,直接显示出一连串急速滚动的、结构极其复杂、远远超出之前数据库范围的异星符号。这些符号不再是模糊的翻译尝试,而是清晰、准确、充满了数学和美感的……陈述。
“船长”立刻捕捉并记录这些符号,他有限的解析能力只能勉强识别出其中反复出现的几个核心“概念”:
【坐标确认:沉寂之岸,遗忘川流域。】
【状态:强制脱离主航道,误差等级:临界。】
【导航核心:同化进程 74.3%,稳定性:不足。】
【指令:优先修复载体完整性,重建基础连接。】
【警告:侦测到“伪真空衰变”前沿特征,隔离区稳定性:下降。】
这些信息如同冰水浇头,让“船长”和何婉卿瞬间明白了他们所处的绝境。
“沉寂之岸”“遗忘川流域”——这里果然是一个宇宙级的“坟场”,而且是某个更大结构(“主航道”)边缘的危险区域。
“导航核心”显然指的是马克,他的同化进程尚未完成,而且因为刚才的暴力拖拽变得不稳定。
“载体”指的是这艘废船,他们需要修复它,不是为了自己逃生,而是为了满足那个未知存在让“导航核心”继续运作的需要。
而最后一条警告,是最致命的。“伪真空衰变”——这是一个只在理论物理学最前沿探讨的恐怖概念,指我们的宇宙可能并非处于最稳定的能量基态,一旦某个区域跌入更低的真空能级,这种“真实”的衰变会以光速蔓延,摧毁现有宇宙的一切物理定律和结构。这里,竟然是这种终极毁灭现象的前沿区域?哪怕只是“特征”,也意味着物理法则的极度脆弱和不稳定!
马克(或者说,控制着他的那个存在)发出的电子音与屏幕上的符号同步,仿佛在进行着系统状态汇报。他睁开的、非人的双眼,茫然地“注视”着医疗舱的天花板,似乎在接收或发送着看不见的信息。
何婉卿意识到,马克作为“人”的部分,可能已经所剩无几,甚至完全消失了。现在控制这具身体的,是那个来自b-7区域的未知存在,它正在利用马克和这艘船,试图从这次意外的“事故”中恢复过来,继续其未知的使命。
而他们,不仅迷失在宇宙的坟场边缘,还面临着物理宇宙基础法则可能崩溃的终极威胁,同时还要被迫协助那个占据了同伴身体的存在,修复这艘船,以便继续这段通往毁灭(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的旅程。
代价,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高昂。他们失去了方向,失去了同伴,现在连他们赖以理解世界的物理基石,似乎也在这个“沉寂之岸”变得摇摇欲坠。
废船漂浮在暗红色的虚空中,远处那些巨大的阴影如同沉默的墓碑。下一步,他们是否只能遵从那个冰冷“指令”,开始修复这艘船,从而让自己在这条不归路上陷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