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被动航程(2 / 2)

何婉卿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耗在了“阈限之语”系统前。她试图从马克稳定而有序的脑波活动中,以及能量印记与废船系统那持续不断的、细微的“调谐”反馈中,寻找出某种规律或模式,以期能预测下一次“干涉”的发生,或者至少理解其目的。

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外部存在的“操作逻辑”完全不同于人类的工程学或生物学。它们的“优化”似乎基于一种极其复杂的、多维度的效能模型,其中可能同时考虑了马克的神经稳定性、能量印记的共鸣效率、废船结构的应力分布、乃至航线上的时空曲率变化。何婉卿的分析就像是用二维的图纸去理解一座十一维的建筑,只能捕捉到一些支离破碎的、看似矛盾的投影。

例如,有一次环境控制系统突然将某个储藏室的温度降低了0.5摄氏度,日志显示此举略微增加了该区域附近结构钢的某种微观层面的韧性。而几乎同时,马克大脑中处理温度感觉的区域活动出现了一个对应的抑制峰。这两者之间有何关联?是为了减少外部温度波动对马克潜意识可能造成的干扰?还是说,那个特定区域的结构微调,能更好地传导某种能量场,从而“安抚”了马克的某种感知?

不得而知。每一种推测都显得牵强,每一种解释似乎都只触及了冰山一角。

“船长”则更多地监控着外部环境和航行数据。他注意到,沿着这条光路航行,废船似乎进入了一片异常“平静”的空域。常规的星际尘埃密度略有下降,背景辐射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被“过滤”过的均匀感,甚至连偶尔会遇到的小型引力扰动也仿佛被某种力量抚平了。这条航路,似乎本身就被维持着一种特殊的“洁净”状态。

这更印证了他的猜测:这条航路并非天然存在,而是被某种力量开辟和维护的“专用通道”。他们行驶在一条被精心打理过的、通往特定目的地的“公路”上。

这种“平静”并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加深了“船长”的不安。他知道,平静往往是风暴的前兆,或者说,他们此刻就处于风暴眼中。对方展现出的对局部时空环境的掌控力,已经远超人类文明的想象极限。与这样的存在打交道,任何基于人类经验的预案都显得苍白无力。

航行第七天,一直保持稳定“运行”状态的马克,再次出现了变化。

这一次,不是脑波的剧烈波动,也不是生理指标的异常。而是他的身体。

何婉卿在例行检查时,惊恐地发现,马克裸露在病号服外的手臂皮肤上,开始浮现出极其细微的、若隐若现的纹路。这些纹路并非伤痕或皮疹,它们呈现出一种银灰色的、带有金属质感的光泽,其图案复杂而抽象,仔细看去,竟然与主屏幕上那些异星符号,以及“阈限之语”系统中标记出的某些高频概念符号,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这些纹路仿佛是从他皮肤下层渗透出来的,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并且似乎在极其缓慢地蔓延、变化。

“同化……”“船长”看到这一幕时,电子音里第一次透露出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它们不仅在调试他的大脑和这艘船,还在改造他的身体。这些纹路……是信息的外显?还是某种……生理层面的接口正在形成?”

何婉卿用颤抖的手拿着扫描仪对纹路进行检测。扫描结果显示,这些纹路区域的皮肤细胞结构和化学成分发生了微妙改变,角质层下出现了异常的能量导性纤维,并且与深层的神经网络以及那个能量印记产生了物理连接!

马克,正在从内到外,被系统地、不可逆转地改造成一个适合未知存在使用的“工具”。他的意识、他的身体、他所在的这艘船,都在被整合到一个庞大而陌生的系统之中。

看着那些如同活物般在马克皮肤上缓慢游走的银灰色纹路,何婉卿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这不再是远程的操控或信息的传递,这是直接的、物理层面的侵蚀和转化。他们救回来的,或许早已不是那个名叫马克的工程师,而是一个正在成型中的、他们无法理解的……某种东西。

废船依旧在寂静中沿着光路航行,驶向黑暗的深处。船内,是逐渐被非人力量渗透的系统和一个正在被同化的人类。船外,是被无形之手抚平的、虚假的平静时空。

他们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见证,见证这段被动航程的终点,究竟会是怎样的景象。而那个终点,正随着每一次引擎的微弱脉冲,每一次马克皮肤上纹路的细微蔓延,一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