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靠璇玑图与自身情感的共鸣,艰难地抵御着环境的侵蚀,循着那微弱的熟悉感应,向巢穴深处潜行。沿途所见,令她心神剧震:墙壁并非金属或岩石,而是由无数凝固的文明残骸压缩而成——城市的碎片、艺术品的棱角、甚至还有凝固的恐惧面容。无数微弱的精神碎屑像风中残烛般闪烁,诉说着被吞噬前的绝望。
“收集...融合...归一...”冰冷的意识低语不断试图钻入她的脑海,却被她体内澎湃的、属于无数世代人类的情感洪流所阻挡。喜悦、悲伤、爱恋、创造、毁灭...这些被“收割者”视为冗余和缺陷的情感,此刻成了她最坚固的盾牌。
核心共鸣点。
历经艰险,周月白终于抵达了巢穴的最深处。这里没有复杂的机器,只有一片无比空旷的黑暗空间。空间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的、不断变幻形态的暗红色水晶。它仿佛一颗黑暗的心脏,缓缓搏动,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令时空扭曲的波纹。
这就是偃师所说的“共鸣点”,收割者力量的源泉。
在水晶的周围,漂浮着一些较为完整的光团,那是尚未被完全分解的强大文明意识体。周月白赫然看到了玉真公主和杨贵妃模糊的光影,她们的气息已十分微弱。
而在水晶的正下方,盘坐着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现代宇航服,却早已失去生命体征的身影。他的面罩破裂,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与惊叹交织的表情。他的右手紧紧抓着一台老式的、经过改装的高功率信息发射器——正是那台发射了跨越时空求救信号的设备!
林小洛通过周月白视角共享识别出宇航服编号:“是哈里森·施密特!阿波罗17号的那个宇航员!他...他根本不是死于宇宙恐惧症,他是找到了这里?!”
施密特的尸体,或者说他的意识残影,似乎成为了共鸣点的一部分,那台发射器仍在微弱地运作,不断重复着求救信号。
周月白明白了。施密特在月球发现了通往此地的秘密,被收割者捕获,但在最后时刻,他用自己的生命和设备,向所有时空发出了警告。而信号中混合的多种加密方式,是他绝望中尝试的所有可能性。
“必须摧毁它...”周月白凝聚力量,试图攻击暗红色水晶。
然而,所有能量靠近水晶都被吸收殆尽。一个冰冷的意识直接在她脑中响起:
“抗拒无益。融入永恒寂灭,是所有信息的终局。情感、个体、文明...皆是熵增的冗余噪音,需被清除格式化。”
无数扭曲的幻象袭来,展示着宇宙热寂的终点,论证着一切努力终归虚无的逻辑。收割者的意识并非邪恶,而是某种达到了极致冷酷“理性”的存在,它视自身为宇宙的“清洁工”。
周月白感到自己的意志正在被这绝对的虚无主义侵蚀。就在这时,她感受到玉真公主、杨贵妃,乃至无数文明意识体传来的最后一丝温暖波动。
她猛地抬头,金银异色的瞳孔燃烧起来:“不!你们错了!”
她不再试图攻击,而是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开始歌唱。
不是任何一种具体的戏曲唱段,而是将她轮回中积累的所有情感,所有记忆:先秦的钟鼓、汉代的百戏、唐代的琵琶、宋代的词调、元明的杂剧、杜云裳的京剧、娜塔莉亚的咏叹、现代的交响...乃至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所有人类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凝聚成最原始、最澎湃、最不“理性”的情感之歌!
这情感洪流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暗红色水晶。绝对理性的收割者核心,从未遭遇过如此混乱、复杂、矛盾却充满生命力的“信息攻击”!
水晶的搏动开始紊乱,变幻的速度加剧。周围被禁锢的文明意识体仿佛受到了滋养,光芒微微亮起。
“噪音...错误...混乱...”收割者的意识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波动。
外界的战斗也到了白热化。月球方舟与偃师的星槎配合,终于暂时瘫痪了“望舒号”的动力系统。偃师操控星槎,引动了巢穴外围的时空乱流,制造出巨大的干扰。
“就是现在!”玄青子怒吼,方舟所有武器对准巢穴外壳的一点猛攻!
巢穴剧烈震动,内部空间开始不稳定。
周月白感受到契机,她将全部的情感能量,通过璇玑图,注入那颗暗红色水晶!她要的不是摧毁,而是“感染”!用人类的“不理性”去感染绝对的“理性”!
水晶承受不住这矛盾的能量冲击,表面出现裂痕,光芒忽明忽灭。收割者的意识陷入了巨大的逻辑混乱。
周月白趁机飞向施密特的遗体,取下了那台仍在工作的发射器。她迅速将其调制逆转,不再是发射求救信号,而是将此刻她创造出的、融合了无数情感的“噪音之歌”放大,通过共鸣点向整个巢穴,向收割者的网络疯狂广播!
“聆听吧!这就是你们想消除的‘噪音’!这就是生命!”
混乱的、激昂的、悲伤的、喜悦的歌声响彻黑暗空间。被禁锢的文明意识体纷纷苏醒,发出自己的“声音”,加入这场混乱的合唱。
收割者的系统过载了。它无法处理这海量的、无逻辑的情感信息。暗红色水晶轰然爆炸!
爆炸产生的不是毁灭性能量,而是一场纯粹的信息风暴,一场情感的海啸,席卷了整个巢穴。
劫后余波。
当玄青子和何婉卿带队冲破巢穴外壳,找到周月白时,她正虚脱地漂浮在空中。那颗黑暗心脏已经消失,周围的文明残骸正在慢慢消散,化作纯净的光点。玉真公主和杨贵妃的光影向她投来感激的一瞥,彻底消散于无形。
巢穴本身开始了解体进程,不再是吞噬,而是释放。
偃师的星槎缓缓靠近:“汝以混沌破有序,以心绪逆逻辑。此举...出乎意料。”他的木质面具上看不出表情,但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惊叹。
“收割者...被消灭了?”林小洛心有余悸。
“否。”偃师摇头,“此仅其亿万前哨之一。其核心仍在宇宙深空。然,此役证明,‘情感变量’可对其造成有效干扰。此乃重大发现。”
他看向周月白:“变量之子,汝之路途尚远。”
说完,古老的星槎悄然隐入尚未平息的时空乱流,消失不见。
月球方舟牵引着恢复部分控制但受损严重的“望舒号”,驶离正在缓慢崩解的黑暗巢穴。舷窗外,那些被释放的文明光点,如同一场无声的宇宙烟花。
周月白疲惫却安心地靠在玄青子怀中。她看着手中那台施密特留下的、已经烧毁的发射器,心中充满敬意。
“他拯救了我们所有人。”她轻声道。
玄青子握紧她的手:“而你拯救了更多。”
月球方舟调整航向,准备返回。但导航图突然更新,标记出一个新的坐标,信号源来自——偃师的星槎。旁边还有一行小小的注解:
“归藏预警系统源头——‘星海图书馆’,守护者遇险,坐标...”
新的冒险,已在星空深处点亮了航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