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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一个清晨,阳光不再像之前那般灼热刺眼,而是变得温煦柔和,如同融化的蜂蜜,慢悠悠地淌进墨徊家的院子。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一切都显得格外安宁。
那扇紧闭了几天的房门,终于“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了。
墨徊站在门口,身上穿着干净的、略显宽大的居家服,脸色虽然还带着一点病后的苍白,但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和神采,只是眼底下还残留着淡淡的青影,昭示着这场病耗费了他不少元气。
他微微眯着眼,适应着门外明亮的光线,像一只刚刚结束冬眠、小心翼翼探出头来的小动物。
早已等在院子里的白厄和昔涟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小墨!”
白厄第一个冲了过去,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欣喜和关切,他围着墨徊转了两圈,像检查什么珍贵物品一样上下打量着,“你好了吗?真的好了?头还晕不晕?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豆子般蹦出来,语气急切。
昔涟也快步走上前,粉色的短发在阳光下跳跃,她仔细看了看墨徊的脸色,湛蓝的眼眸里带着温柔的笑意:“看起来精神多了呢。怎么样,肚子饿不饿?我们给你留了早餐,是很容易消化的米粥。”
墨徊看着眼前两位好友关切的脸庞,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露出一抹浅浅的、带着点虚弱的笑容:“嗯……好多了。头不晕了,就是……身上还有点没力气。”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轻软一些,带着病愈后的慵懒。
“没力气就多休息!”白厄立刻接话,伸手想拍拍墨徊的肩膀,又怕力道太大把他拍散架了似的,最后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你想做什么?晒太阳?还是回屋里躺着?我们陪你!”
昔涟也点头附和:“对,今天我们就做点安静的事情。”
墨徊摇了摇头,目光投向院子里那个支着他的小画架的方向,眼神里流露出渴望:“我想……画会儿画。”
“躺了几天,感觉手都生了。”
对于他来说,拿起画笔或许是回归正常生活最重要的一步。
“好!我给你拿画架和颜料!”白厄自告奋勇,动作麻利地把画架支好,又把颜料盒和画笔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旁边的小凳子上,那殷勤周到的样子,活像个资深的小书童。
昔涟则进屋端出了一碗一直温着的、软糯香甜的米粥,还有一小碟他们之前一起熬的、颜色漂亮的浆果酱。
“先吃点东西再画,不然没力气。”
墨徊顺从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驱散了连日来盘踞在骨头缝里的那点寒意。
他看着身边为他忙碌的白厄和安静陪着他的昔涟,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烘烘的。
吃完粥,他走到画架前,拿起熟悉的画笔,深深吸了一口气。
画纸上还是一片空白,他却仿佛已经看到了想要描绘的景象——是窗外那棵老树新发的嫩芽,是天空中南飞的鸟群,还是……他转过头,看向正在和昔涟低声说笑的表情生动的白厄。
笔尖落下,色彩开始在纸上晕染。
他的动作比平时慢一些,手腕似乎也有些乏力,但神情却异常专注。
阳光勾勒着他纤细的侧影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整个人仿佛都沉浸在了色彩与光影的世界里,暂时忘却了病后的虚弱。
白厄和昔涟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不远处。
白厄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墨徊,确认他状态还好;昔涟则拿着一本闲书,偶尔抬头,目光温柔地掠过两个伙伴。
过了一会儿,墨徊放下画笔,轻轻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轻松而满足的笑容。
他转过头,对白厄和昔涟说:“画好了。”
两人立刻凑过去看。画纸上是一片雨后初晴的麦田,麦穗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天空是清澈的、近乎透明的蓝,远处还有一道淡淡的彩虹。
整幅画充满了生机与希望,仿佛将他病中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真好看!”白厄由衷地赞叹。
“就像现在的天气一样呢。”昔涟也微笑着说。
就在这时,一个欢快的身影如同旋风般卷进了院子——是哈莉。
她今天穿得格外花哨,像是把整个春天都穿在了身上。
“哟!我们家的小病号终于肯下床活动啦?”
她笑容灿烂地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揉了揉墨徊梳的整齐的头发,把它又弄得乱糟糟的。
墨徊微微红了脸,小声抗议:“妈妈……”
阿哈却不在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盒子,一股诱人的香气的味道立刻弥漫开来——“锵锵!刚出炉的、加了双倍跳跳糖霜的病愈限定款甜甜圈!庆祝我们小乐子打败病毒大军,光荣回归!”
她夸张的语气和举动逗得白厄哈哈大笑,连昔涟也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墨徊看着那五彩纷呈的甜甜圈,又看看身边笑容满面的母亲和好友,感受着周身温暖的阳光,那颗因为生病而变得有些敏感和不安的心,终于彻底落回了实处。
他接过甜甜圈,咬了一大口,甜腻的滋味在口中化开,一直甜到了心里。
“嗯!”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深棕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声音虽然还有些软,却充满了确凿的快乐,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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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天空仿佛被谁不小心打翻了巨大的砚台,浓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下来,很快,淅淅沥沥的雨点便开始敲打世间万物。
三个孩子原本在祝祭庭院附近玩耍,见状连忙跑到庭院外围那有着宽大深咖色屋檐的廊下躲雨。
雨水顺着瓦片汇聚成一股股细流,如同小小的瀑布般从屋檐倾泻而下,在石阶上溅起一朵朵透明的水花。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墨徊趴在廊柱边,深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连绵的雨幕,看着雨水在瓦片上跳跃、汇合、流淌。忽然,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线牵引了一下,眨了眨眼,转身从随身带着的袋里,掏出了一把纯黑色的,看起来过分沉稳的雨伞。
“啪嗒——”
伞面撑开,在灰蒙蒙的雨景中划出一片独立的黑色区域。
然后,在昔涟和白厄惊讶的目光中,墨徊就这么举着伞,吧嗒吧嗒地冲进了院子中央那片积着浅浅雨水的空地!
他专挑那些小水洼踩,小靴子落下去,溅起一圈圈涟漪,破碎的水面瞬间模糊了他小小的倒影,再也看不清他此刻是带着怎样调皮或兴奋的表情。
他只是在那片黑色的伞盖下,自顾自地、有些笨拙却又乐在其中地,踩着独属于他自己的节奏。
“哇!”白厄惊叫出声,冰蓝色的眼睛瞪得溜圆,指着雨中的墨徊,“你病才好就玩水!小墨你一定是昨天的药没喝够!哈莉阿姨知道了肯定要再给你灌一碗!”
他嘴上嚷嚷着,身体却比嘴巴更诚实,也迅速抽出自己的伞,一把亮黄色的伞,嗷嗷叫着冲进了雨里,加入了踩水的行列,甚至故意踩得水花四溅,去“攻击”墨徊那把黑伞。
“喂!你们两个!!”昔涟站在廊下,看着瞬间变得活泼过头的两个伙伴,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连忙喊道,“快点进来啦!刚病好不能着凉!白厄你别跟着闹!”
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或许是玩够了,或许是确实担心墨徊的身体,白厄率先收了神通,拉着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墨徊,嘻嘻哈哈地跑回了廊下。
两个“落汤鸡”(主要是裤腿和鞋子湿了)被昔涟一边一个拉进了祝祭庭院提供休息的静室。
昔涟像个拿出干净的毛巾,仔细地帮他们擦去脸上和头发上的水珠,又催促他们把湿了的鞋袜脱下来放在一边晾着。
忙完这一切,她从静室的小柜子里找出茶叶和茶具,熟练地泡了一壶热气腾腾、散发着清香的暖茶。
三个人干脆脱了鞋,爬上那张靠着窗户的、铺着柔软垫子的大床,把一个小矮桌架在床上,盘腿围坐在一起。
窗外雨声潺潺,室内茶香袅袅。
墨徊捧着一杯热茶,小口啜饮着,温暖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全身。他望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风景,轻声说:“雨越下越大了呢。”
白厄则有些百无聊赖地晃着腿,看向窗外,撇了撇嘴:“我还是喜欢出太阳。”
“下雨天都不能出去跑,一点都不好玩了。”
昔涟拿起一块静室里常备的、烤得香脆的小饼干,微笑道:“下雨也很好啊。可以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室内,画画,看书,或者下棋。不是所有快乐都要在外面跑才能找到的。”
墨徊正在小口啃着一块小饼干,闻言连连点头,含糊不清地附和:“就是就是!白厄你就知道在外面野,一点都闲不住!像只多动症的猴子!”
白厄一听,立刻伸手去抢墨徊手里吃到一半的饼干,动作快如闪电,抢过来就“嗷呜”一口塞进自己嘴里,得意地嚼着,反击道:“小墨就知道宅!像只冬天囤粮的小仓鼠!”
墨徊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愣了一下,倒也没生气,只是鼓了鼓腮帮子,又默默地从碟子里拿了块新的饼干,小声嘟囔:“……仓鼠就仓鼠。”
昔涟看着他们这幼稚的互动,笑着摇了摇头,将话题引回雨天本身:“不过,下雨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啊。”
“你们仔细听,小雨淅淅沥沥的,像在说悄悄话;大雨哗啦啦的,像在唱歌剧。”
“感觉是不一样的呢。”
墨徊安静下来,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窗外的雨声,然后突然说道:“我才不想雨停呢。”
“啊?为什么?”白厄不解。
“雨停了,我们就要各回各家了呀。”
墨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不舍,“雨下得久一点才好呢,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多玩一会儿了。”
在他的认知里,仿佛只有聚在一起的时间才是真正属于“玩耍”的时光。
白厄像是抓住了他的小辫子,立刻指着他对昔涟说:“你看!昔涟你看!最想玩的还是小墨吧!还说我!”
他接着又道:“而且,就算雨停了,小墨你回家了,咱们几家离得又不远,隔着几块田就到了!今天不能玩,还有明天、后天啊!”
墨徊却固执地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白厄:“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白厄不解。
“今天有今天的玩法,明天有明天的玩法!”
墨徊试图解释他那套独特的“时间哲学”,“今天的雨声,今天的饼干,今天的茶,还有今天踩水的感觉……都和明天不一样!过去了,就再也没有了!”
白厄被他这套绕来绕去的“歪理”弄得有点晕,挠了挠头:“玩不都是一样的玩吗?开心就好了啊。”
墨徊坚持:“才不一样。”
昔涟没有再加入他们的“哲学辩论”,只是捧着温暖的茶杯,笑着看他们吵吵闹闹。
窗外的风雨声碎碎地敲打着地面,溅起的水花张扬,像是为这温馨的室内场景伴奏。
她看着墨徊认真的小脸,看着白厄困惑又努力理解的样子,心中一片柔软。
真希望……
雨下的,能再长一点啊。
等到“她”回来,会不会也觉得这是一段美好的记忆呢?
她默默地想着,将杯中最后一点暖茶饮尽。
雨,依旧在下,仿佛真的在回应着孩子小小的、不愿分离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