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说你也曾怀念着(1 / 2)

小昙——我们或许该这样称呼她了。

那句空灵又哀伤的“原来是这样啊”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寂静的狐眠冢漾开无声的涟漪。

桂乃芬的玉兆镜头忠实地记录着这超乎想象的一幕——

那个穿着鹅黄小裙、身影已近乎透明的“小女孩”,怔怔地望着刻有自己名字的冰冷墓碑,小小的身体在晨光熹微与玉兆强光的交织下,脆弱得像一个随时会破裂的肥皂泡。

“昙华……死了好多好多年了……”

小昙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不再是孩童的清脆,而是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空寂和磨损感,每一个字都像浸满了水汽,沉甸甸地落下。

她虚幻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那并非恐惧,而是某种积压了太久、终于无法抑制的悲伤洪流在奔涌。

“哇——!”

一声无法再压抑的、属于孩童般纯粹又撕心裂肺的哭嚎猛然爆发出来,并非来自喉咙,更像是灵魂深处的震荡,直接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由无数细微光点构成的身影剧烈地波动着,光芒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我只是……只是想还昙华的镜子!”

小昙哭喊着,泪水——或者说,是纯粹的光之微粒——从她脸上滚落,还未触地便已消散在空气中。

“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像以前那样……告诉她我帮她找到了……呜……”

她的哭声带着无法言喻的委屈和执念,断断续续地诉说着:

“可是……太迟了……呜……我每年都偷偷来的……在忌日这天,等她……就像约好的那样……”

“直到……直到那些人发现了我们……说我们这样……会吓到别人……会扰乱……秩序……”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被迫的无奈和深深的寂寞。

“……他们说岁阳不能这样……肆意活动……就把我们……关起来了……好黑……好安静……”

“他们说岁阳只会附身害人……可我学会的只有‘想念’……”

“这么多年了……”小昙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环顾着这片肃穆的墓园,目光扫过熟悉的竹林、斑驳的假山、通往戏台和厢房的小径,那眼神里有着令人心碎的眷恋。

“……还能再走一走这条路……还能……遇到你们……陪我再找一次镜子……我真的……非常非常开心……”

这最后的“开心”二字,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又奇异地透出一种纯粹的、孩童般的满足感,仿佛这短暂的重逢和未完成的寻找,已是她漫长孤寂岁月里最珍贵的礼物。

墨徊静静地站在一旁,镜片后的目光深邃,没有任何惊惧或质疑,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

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看着小昙,极其轻微、却带着沉重分量地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许可,一种跨越了生死的理解。

小昙接收到了这份理解。

她虚幻的身体散发出更柔和的光芒,哭声渐渐平息,只余下一种深沉的宁静。

她伸出那半透明的小手,掌心向上。

一点纯粹的、如同小小星辰般的光团在她掌心浮现,光团中心,是一面异常清晰完整,圆圆的刻着精致花纹的小镜子虚影——那是她依附着存在的核心,是思念的具象化。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镜子,轻轻地、珍而重之地放在了冰冷的墓碑前方,紧挨着那些枯萎的花枝。

光镜接触地面的瞬间,并没有碎裂,而是像水银泻地般融入了石碑的基座,只留下一圈温暖的光晕,如同一个小小的、不会熄灭的烛火。

“我会乖乖的……”

小昙的身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透明,如同晨曦中即将消散的薄雾。

她的声音也变得缥缈,如同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孩童的承诺和深深的期冀:“……等着那些穿黑衣服的人来……带我去该去的地方……安眠的话……或许……能在梦里……再见昙华一面……再听她……讲个新故事……”

她的轮廓越来越模糊,最后化作一团微弱的小小火焰,如同被无形的风吹起,打着旋儿,依依不舍地绕着墓碑盘旋了几圈。

拂过枯萎的花枝,拂过冰冷的碑文。

最终,恋恋不舍地朝着绥园上方那片被高大树木切割开的、渐渐明亮的天空升去,越来越淡,直至再无踪迹。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狐眠冢恢复了彻底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

墓碑前,那圈温暖的光晕也渐渐敛去,仿佛完成了最后的守护。

“……”桂乃芬举着玉兆的手早已僵硬地垂下,她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脸上还残留着震惊和未干的泪痕。

直播间里,疯狂刷屏的弹幕也出现了诡异的空白,几秒后,才零星飘过。

“弹幕”……走了?

“弹幕”她……这是安息了?

“弹幕”岁阳……也会哭吗?

“弹幕”我……我特么看哭了……

“弹幕”那个镜子……

“弹幕”主播你还好吗?

素裳紧握着剑柄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她望着小昙消失的地方,又看看那块墓碑,英气的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困惑、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感伤。

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把剑拄在地上,低下了头。

墨徊沉默地走上前一步,停在那块“昙华之墓”前。他没有看墓碑,目光落在小昙放下“镜子”的位置。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桂乃芬和素裳都没想到的事。

他打开了随身携带的速写本,抽出笔。

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墓碑前那片空无一物的土地,以及墓碑本身,极其专注、极其快速地画了起来。

笔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片刚刚经历了灵魂告别的寂静墓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画得很快,线条简洁却精准。

寥寥数笔,一个模糊的由光点构成的、穿着小裙子的小小身影轮廓便跃然纸上,她微微前倾,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圆镜放在墓碑前。

背景是肃穆的墓碑一角,以及几根枯萎的花枝。

没有恐怖,没有诡异,只有一种近乎圣洁的宁静和淡淡的、永恒的哀伤。

画完最后一笔,墨徊合上速写本,轻轻推了推眼镜。

他最后看了一眼墓碑,目光深沉,仿佛穿透了冰冷的石头,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一个活泼的狐人女孩和一个由火焰诞生的“朋友”,在废弃的戏台下偷听,在厢房里躲藏嬉笑,在绥园的小径上追逐奔跑……

然后,他转过身,声音低沉而平静,打破了这片沉重的寂静。

“走吧。”

晨光终于完全驱散了绥园最后一丝雾气,将狐眠冢的每一块墓碑都照亮。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一个关于思念、等待与最终告别的故事,已悄然落幕。

只有墨徊速写本里那张画,无声地诉说着昨夜发生的一切,以及那个名叫“小昙”的岁阳,最终、也是唯一的愿望。

墨徊那句平静的“走吧”刚落音,桂乃芬像是被这句话猛地拽回了现实。

她眨了眨还泛着红的眼睛,视线从空荡荡的墓碑前猛地转向墨徊那永远没什么波澜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