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墨徊那看似缺乏运动的“文弱”外表下,隐藏着远超常人的恢复能力。
在白露的秘药和列车组(尤其是三月七投喂的各种仙舟小吃)的照料下,没两天功夫,他胸口的钝痛就减轻了大半,已经能下床溜达,甚至能小心翼翼地伸个懒腰了。
“这还不是多亏了白露妙手回春嘛!”
墨徊一边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肩颈,一边对前来探望的白露真诚道谢,顺手接过她递来的新熬的药汤。
白露骄傲地挺起小胸脯:“那是!本小姐出手,药到病除!”
墨徊吹了吹滚烫的药汁,呷了一口,随即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语气带着点历经沧桑的无奈:“再说了……我要是不恢复能力强那么一点点,早八百年前就被我爸给玩死了……”
这纯粹是无数次血泪教训换来的被动技能。
病房里瞬间安静了一瞬。
瓦尔特、星、三月七、丹恒,甚至刚走进来的景元,表情都微妙地凝固了一下。
这句话听起来……实在过于心酸,充满了物理意义上的沉重,让人完全无法反驳,甚至有点想拍拍他的肩膀。
墨徊倒是不以为意,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客观事实。
他放下药碗,从他那修补过的帆布包里掏出速写本和铅笔。
没了眼镜,他微微的眯着眼对着窗外的景色比划了一下,然后直接在速写本上唰唰几笔,给自己画了一副新眼镜,架在鼻梁上,仿佛这样能看得更清楚些。
这操作看得景元又是一阵嘴角微抽。
几天修养期间,罗浮的善后工作也在景元的指挥下高效推进。
丹枢被关入幽囚狱深处,药王秘传残余势力被清剿,鳞渊境的封印被重新加固,星核残留的波动也被技术部门仔细清理。
至于更深层次的仙舟内部派系梳理、持明族龙师问题的后续处理,这些就属于罗浮自己的内务了,星穹列车无意,也不便过多插手。
这天下午,三月七一边整理着准备去参加慰灵奠仪的衣服,一边看向靠在窗边安静画画的墨徊:“对了墨徊,待会儿的慰灵奠仪,你会一起去吗?”
墨徊手中的铅笔顿住了。
他抬起头,眼神有些飘忽:“嗯?葬礼啊……”
听到“奠”字他就明白了。
“你们去吧。”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我不太喜欢那种氛围。”
尤其是……一想到肃穆的人群、飘飞的纸钱、沉痛的悼词,祭奠的却是一个“可能”还活着的停云……想到那些被郑重其事送入星槎、即将远航的“遗物”……一股强烈的、荒诞的、近乎于黑色幽默的笑意就忍不住要从心底冒出来。
这简直是阿哈最喜欢的那种“乐子”!
“你的表情……好怪哦。”
三月七敏锐地捕捉到了墨徊嘴角那一丝极力压抑却依然泄露的、极其复杂的弧度,像哭又像笑。
墨徊迅速收敛了表情,重新低下头,用笔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仿佛在掩饰什么,声音也刻意放得轻松:“咳,没什么。”
“就是我们乐子人……天生见不得那种太肃穆、太悲伤的氛围嘛,容易……嗯,容易消化不良。”他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一旁的星抱着手臂,凉凉地插了一句:“是吗?可别让我发现你躲在哪个角落偷偷掉小珍珠哦。”
墨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抬头反驳,声音都拔高了一点:“我是那种人吗我?!”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
“谁知道呢。”星耸耸肩,一副“我信你才怪”的表情。
丹恒也整理好了衣着,看向墨徊,带着询问:“这慰灵奠仪之后,将军还有些后续事宜想与我们列车组正式交接一下……你……”
墨徊立刻摇了摇头,甚至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太阳穴:“你们去吧,我就不掺和了。”
“感觉最近脑子转得太多,阴谋阳谋的,头疼。”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需要静养,嗯,静养。”
丹恒看着他,青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确定身体没问题?”
“完全OK!”
墨徊立刻比了个标准的手势,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放心吧,丹恒老师。”
“我的话……”他晃了晃手中的速写本,“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写生去了。”
“让我暂且……安静一下吧。”话音未落,他像是生怕被抓住一样,抓起帆布包,脚步轻快地——虽然动作还有点不自然——溜出了病房。
“喂!他……真的没问题吗?”三月七看着墨徊消失的背影,有些担忧地问。
星的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投向门口,低声道:“他刚才……眼睛里有红光闪过哦。”
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瓦尔特·杨推了推眼镜,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信任:“相信他吧。”
“有些情绪……他需要自己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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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徊没有说谎。
他确实找了个地方写生。
他爬上了长乐天一处视野极佳、却相对僻静的观景高楼。
这里能看到鳞渊境方向的大海,也能俯瞰下方仙舟鳞次栉比的建筑群。
他支开画架,拿出速写本和炭笔,仿佛真的只是来寻找灵感的画师。
他画远处如黛的青山,画近处飞檐斗拱的古楼,画街道上熙熙攘攘、如同蚂蚁般微小的人群。
他口中说着不喜欢葬礼的氛围,画笔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
当那艘载着“停云遗物”、装饰着素白挽联的星槎,在下方港口缓缓升空,朝着浩瀚星海驶去时,墨徊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它。
他手中的笔在纸上飞快地舞动,线条精准而流畅,将这一幕——
肃穆升空的星槎、港口边聚集的模糊人影、飘飞的白色纸钱……
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视角,细致地记录了下来。
高楼的风很大,吹乱了他脑后的辫子和刘海。
他画得很专注,很用力,仿佛要将眼前这荒诞与哀伤交织的一幕,连同自己心中翻腾的复杂情绪,都死死地钉在纸上。
当星槎彻底化作天边的一个光点,消失不见时,墨徊也停下了笔。
他低头看着画纸上那艘远去的星槎,久久未动。
眼底那抹时隐时现的、带着混乱与欢愉意味的红光,不知何时,如同潮水般悄然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楼的风依旧呼啸。
墨徊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