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极为刁钻,直接点破了双方心照不宣的算计,将可能的尴尬与危机摆在了台面上。若回答不好,不仅前功尽弃,甚至可能激化矛盾。
温恢闻言,嘴角却泛起一丝极淡的、了然于胸的笑意,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他从容应道:“下官会答:‘郭公则既知是计,当劝将军拒了这诏书,退回青州,坐视审配、逢纪在邺城尊奉袁尚为主便可。’”
此言一出,周晏眼中精光爆闪!贾诩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也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曹操抚须的手微微一顿,郭嘉更是险些要抚掌叫好!
诛心之论!这是赤裸裸的阳谋!温恢此言,等于将最残酷的政治现实血淋淋地撕开,反手将了郭图一军——你郭图不是聪明吗?不是看穿了吗?好啊,那你就劝你家主子放弃这唯一的、名正言顺继承河北的机会,眼睁睁看着死对头袁尚在邺城登堂入室,你们灰溜溜退回青州苟延残喘吧!你们,敢吗?有得选吗?
这已不是辩论,而是用现实枷锁进行的逼迫,精准地抓住了袁谭集团最大的痛点和唯一的渴望。
周晏与贾诩交换了一个眼神,终于露出了自温恢进帐后的第一个轻松而满意的笑容。他没有急着下结论,而是饶有兴致地问出了最后一个,看似与任务无关,却最能窥见一个人心性与格局的问题:
“若你此事办成,凯旋归来,想要何赏赐?”
温恢闻言,神色一正,拱手躬身,语气郑重而恳切:“此乃下官分内之事,职责所在,不敢求赏。若蒙都督与丞相不弃,他日平定河北,四境需人治理之时,恢别无他求,唯愿为一县令,亲历地方,安抚新附之民,使彼等能沐浴朝廷德化,安居乐业。”
不求高官厚禄,不慕中枢显职,只求一个能亲民理政的基层岗位,在战后百废待兴的土地上踏踏实实做些事情。这务实的态度,这着眼于长远安抚的远见,以及那毫无功利色彩的纯粹,彻底打消了上位者可能存在的最后一丝疑虑。
“好!”周晏终于抚掌大笑,笑声畅快淋漓,他用力拍了拍贾诩的肩膀,“文和啊文和!你为我寻来了一把好刀!不,是寻来了一位能臣干吏!此子他日必为国之栋梁!”
他倏然转身,面向温恢,神色瞬间转为肃然威严,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
“温曼基听令!”
“属下在!”温恢躬身应道,身形挺拔如松。
“即日起,委你为都督府行军参军,持节,全权负责与袁谭接洽、颁诏、议定援助之一应事宜!具体细节、诏书文案、谈判底线,你即刻与文和先生细细商议。我要的不仅是此事办成,更要办得漂亮!我要让那袁谭,对我们‘感激涕零’,对那邺城中的袁尚——恨之入骨!”
“恢,领命!必不负丞相、都督重托!”温恢深深一揖,声音沉稳而坚定,如同磐石。
一直在一旁静静观察的郭嘉,此刻也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带着期待的笑意,对曹操低声道:“丞相,此子机变沉稳,堪当大任。观其言行,心有丘壑而脚踏实地。看来,子宁与文和选的这把‘钥匙’,很快就能为我们打开河北这最后的僵局了。”
曹操目光深邃,看着领命而去、与贾诩走向一旁偏帐详谈的温恢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恢复了几分懒散笑容、正与郭嘉低声交换着什么的周晏,心中一片豁然。有能臣如此,有奇策如斯,有这般识人之明与用人之胆,何愁河北不定,天下不靖?
帐外,夜色渐深,星光黯淡,仿佛预示着河北大地即将到来的、由曹营一手推动的更深沉风暴。而帐内,搅动风云的决策者们,已然布好了关键一子,只待那落子之声,便能将这盘大棋,推向最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