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深圳，清晨还带着料峭寒意。林英站在蛇口管委会会议室的窗前，看着楼下工人正往卡车上搬水泥设备，金属碰撞的叮当声顺着窗户缝飘进来，带着一股蓬勃的生机。陈默捧着合资合同走过来，指尖在“1.2亿港元投资”的条款上顿了顿：“林生，合同细则都核对过了，大陆方占49%股份，我们占51%，经营权归和记黄埔，十年内免税，没问题。”
林英接过合同，钢笔尖在签名处悬了两秒——这是他在大陆签下的第一份实业合同，比罗湖地块的意向书更重。1979年的蛇口，连像样的水泥路都没几条，可再过五年，这里会成为华南地区最大的水泥集散地，这份合同，就是他扎根大陆实业的基石。
“王主任到了。”陈默突然提醒。
林英抬眼，看见王主任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走进来，手里攥着红色的印泥盒，脸上笑出了褶子：“林先生，就等你签字了！我们工人都盼着开工呢！”
签字的瞬间，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格外清晰。林英放下笔，和王主任握在一起的手都带着劲——王主任的手粗糙，是常年握扳手磨出来的茧；他的手也不光滑，还留着当年当武行翻跟头磨的疤。两个从不同世界走来的人，因为这片正在苏醒的土地，攥紧了彼此的手。
“中午去工地食堂吃！”王主任拍着他的肩膀，“让厨房杀只鸡，庆祝我们的水泥厂开工！”
食堂的矮桌摆着搪瓷碗，盛着黄澄澄的鸡汤，飘着几粒葱花。林英喝了一口，鲜得眯起眼。王主任夹了块鸡肉给他：“林先生，你是第一个敢在蛇口投这么多钱的香港老板，我敬你！”
“我是看好大陆的未来。”林英放下碗，从公文包里拿出罗湖地块的规划图，“王主任，这块地我想下个月就动工，先建临时仓库，等水泥厂投产，正好用自己的水泥盖办公楼。”
王主任凑过来看图，手指点在地块中央：“这里要建写字楼？好！我们管委会全力配合，水电优先通！”
旁边的秘书突然插话：“林先生，昨天有个香港商人也来问罗湖地块，说愿意出每亩6000元，比你高20%。”
林英夹菜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王主任。王主任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什么6000元？我们跟林先生先签的意向书，做人得讲信用！再说，林先生是来帮我们搞建设的，不是来炒地的！”
林英心里一暖，端起碗跟王主任碰了碰：“谢谢王主任。”
“谢什么！”王主任喝了口酒，“以后你就是我们蛇口的荣誉市民！”
下午返程时，林英靠在车座上翻报纸，头版标题赫然写着“怡合集团与长江实业达成战略合作，共同布局香港地产”。陈默瞥了一眼，语气凝重：“林生，李首富这是跟凯瑟克联手了，怕是冲着我们来的。”
林英指尖划过“长江实业”四个字——原本该被他截胡的青英水泥，去年被李首富改名为长江水泥，现在又抱上怡合的大腿，看来是想在地产上跟他掰手腕。他冷笑一声：“急什么？先让他们蹦跶几天。”
车过深圳口岸，林青霞突然从后座探过身，手里举着相机：“林英，你看这张照片，王主任笑得多开心。”照片里，王主任举着搪瓷碗，脸喝得通红，身后是刚立起来的水泥厂招牌。林英接过相机，指尖摩挲着屏幕：“等水泥厂投产了，把这张照片洗出来，挂在办公室。”
回到香港已是傍晚，车刚到家门口，就看见关之琳站在廊檐下，手里攥着件厚外套。看见林英下车，她快步走过来，把外套披在他身上：“怎么穿这么少？冻坏了吧？”
“不冷。”林英捏了捏她的手，“水泥厂合同签了，下个月开工。”
关之琳眼睛亮了：“真的？太好了！青霞小姐，快进来，我炖了银耳羹。”
林青霞拎着相机包走进客厅，刚放下包就被天佑扑过来抱住腿。小家伙穿着虎头鞋，仰着小脸喊“阿姨”，手里还攥着条银色项链——正是林英送给邱淑贞的那条同款，只是吊坠换成了“佑”字。关之琳笑着说：“昨天去铜锣湾逛街，看见这条项链，就给天佑买了，跟淑贞那丫头的很像。”
林英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眼林青霞。林青霞正帮天佑把项链戴好，笑着说：“真好看，天佑戴什么都好看。”
晚饭时，关之琳盛了碗鸡汤给林英：“昨天邵氏的周先生来电话，说淑贞那丫头拍广告赚了第一笔钱，非要请你吃饭，说要谢谢你。”
林英喝着汤，没抬头：“让她先专心拍戏，吃饭不急。”
关之琳放下汤勺，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淑贞那丫头，看你的眼神不一样。你是男人，粗心，可我看得出来，她喜欢你。”
林英抬眼，撞进她清澈的目光里。关之琳的眼神很软，没有怨怼，只有担忧：“我不是怪你，只是淑贞还小，你别让她陷太深。”
旁边的林青霞突然插话：“之琳姐说得对，淑贞才17岁，心思单纯。林英，你得跟她把话说清楚。”
林英放下碗，指尖捏着筷子，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邱淑贞的心意，可他没想过要辜负关之琳，更没想过要耽误邱淑贞。“我知道。”他声音有点哑，“等下次见她，我跟她说清楚。”
关之琳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别太为难，淑贞是个好女孩，只是你们没缘分。”
夜里，林英坐在书房翻港灯的股票报表。1979年的港灯股价还在8港元左右徘徊，比历史同期低了1.5港元——凯瑟克把精力放在跟李首富合作上，暂时忽略了自家旗下的港灯，这正是他吸纳股份的好时机。他拿起笔，在报表上画了条线：“三个月内，吸纳港灯15%的流通股，悄悄买，别惊动怡合。”
陈默刚要走，突然想起什么：“林生，明天邱淑贞拍广告，在铜锣湾的百货公司，她说想请你去看。”
林英笔尖顿了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