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儿小口小口地喝着田娃递给她的、用半边破碗装着的热水,抬起大眼睛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感激混合着依赖,清晰地传递过来。
朱重八默默看着这一切,喝完自己那份水后,走到田娃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但眼神里的信任和倚重,显而易见地又加深了一层。
陈远看着朱重八的眼神,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在关键时刻,用超越这个时代的认知,为他们争取到了一线生机。这不仅仅是喝水的问题,更是巩固了他在这个小团体中不可替代的“智慧”地位。在这茫茫乱世,这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休息片刻,众人继续赶路。夜幕降临时,他们不敢进任何村庄,只能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露宿。没有火炕,只有彼此挤靠在一起的体温,和那件众人轮流披着的、从乱兵尸体上扒下来的破旧外套勉强御寒。夜风如刀,寒意刺骨。
夜里,田娃值后半夜。他靠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望着满天陌生的、异常清晰的星斗,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和渺小感包裹了他。
这就是元末,这就是流民的生活。陈远在心里默念,每一步都挣扎在生死线上,文明社会的规则在这里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的生存本能。他摸了摸怀里,那里藏着韩林儿之前给他的那双鞋底,厚实的触感让他感到一丝微弱的、属于人情的暖意。他又想到了白天的浑水,想到了朱重八那逐渐变得锐利和果决的眼神。
“陈远啊陈远,”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现在是田娃,但你更是陈远。你不能只想着随波逐流,你得用你的脑子,带着他们活下去,活得更好一点。知识,是你唯一的武器。”
他知道,光靠这点应急的小聪明是不够的。他们需要稳定的食物来源,需要相对安全的庇护所,更需要了解这个混乱时局的准确信息。而这一切,都隐隐指向了一个方向——去人多的地方,去有可能找到秩序和机会的地方。
第二天,当他们遇到另一股同样面黄肌瘦、拖家带口的流民时,田娃主动上前搭话,用他刻意放低的姿态和伶俐的口才,小心地套取着信息。
从那些流民零碎、惶恐的叙述中,他们拼凑出更清晰的画面:北边确实乱了,红巾军声势浩大,但各自为战,有的纪律尚可,有的则与土匪无异。官兵四处镇压,同样杀红了眼,往往不分青红皂白。夹在中间的,就是他们这些无辜的百姓,如同被两股巨浪拍打的浮萍。
“听说……濠州那边,郭子兴郭大帅的队伍,还算讲点规矩,不胡乱杀人……”一个看起来读过几天书的老汉压低声音说道,眼神里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又带着更多的恐惧。
濠州。郭子兴。
田娃心中一动,他知道,这是历史车轮转向的关键节点之一。他看向朱重八,发现朱重八也正看向他,两人眼神交汇,瞬间都明白了对方心中的想法。
“就去濠州看看!”朱重八做出了决定,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目标似乎清晰了一些,但前路依旧迷茫。他们混入了更大的流民队伍,如同汇入浑浊江河的细小支流,向着传闻中可能存有一线生机的地方,蹒跚而行。
田娃看着身边越来越多形容枯槁、眼神麻木的同行者,看着路边偶尔出现的、被野狗啃噬过的倒毙尸体,心情无比沉重。这幅真实而残酷的“流民图”,比任何史书上的冰冷记载都更具冲击力。
他紧紧跟在朱重八身边,同时不着痕迹地护在韩林儿身侧。乱世飘萍,他们必须紧紧抱在一起,才能对抗这席卷一切的洪流。而他陈远的现代灵魂,必须成为这个小团体最坚韧的纽带和最敏锐的眼睛,在这绝望的荒原上,踏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