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崇州都督府内一片寂静,唯有狄仁杰的书房依旧亮着灯。窗外,初夏的虫鸣断断续续,更衬得室内一片凝滞。
林薇接到狄春的传话时,心中微微有些讶异。这么晚了,狄公为何突然召见?是因为元芳的伤势有了反复?还是崇州军务有何变故?她压下心中的疑虑,整理了一下衣袍,随着狄春来到了书房。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黄。狄仁杰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站在那幅巨大的北地舆图前,负手而立,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他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林薇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凝重、慈和与深远思虑的复杂神情。
“薇月来了,坐。”狄仁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自己也走到主位坐下。
“狄公深夜相召,不知有何要事?”林薇依言坐下,心中那丝不安隐隐扩大。狄公的眼神,太过深邃,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
狄仁杰没有立刻回答,他提起小火炉上温着的茶壶,亲自为林薇斟了一杯热茶,动作缓慢而沉稳。茶香袅袅升起,略微驱散了空气中的沉闷。
“你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狄仁杰将茶杯推到林薇面前,语气温和,如同寻常长辈的关怀。
“劳狄公挂心,已无大碍。”林薇双手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瓷杯的温热。
“元芳呢?”
“箭毒已清,元气也在慢慢恢复,御医说,再调养些时日,便可尝试取出箭簇了。”
“那就好,那就好。”狄仁杰点了点头,轻轻啜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杯,目光再次落在林薇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书房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狄仁杰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薇月,你可知,这世间最难测的,并非沙场征伐,亦非江湖险恶,而是……人心,尤其是这庙堂之上,权力核心的人心。”
林薇心中一动,隐约感觉到狄公今夜要谈的,绝非寻常之事。她端正了坐姿,凝神静听。
“老夫历经三朝,见证了多少风云变幻,潮起潮落。”狄仁杰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回顾漫长的岁月,“有些事,看似尘埃落定,史书工笔,已成定论。但其背后的曲折、无奈、乃至血腥,却往往被掩埋在时光的尘埃之下,不为外人所知。”
他顿了顿,看向林薇,意有所指地说道:“便如二十余年前,那场震惊朝野的废后旧案。”
废后旧案!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跳,握着茶杯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狄公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她强自镇定,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狄仁杰。
狄仁杰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他继续说道:“永徽六年,王皇后、萧淑妃被废,其后不久便相继‘病殁’。史载如此,民间亦多传闻。然,其中真相,远比记载更为复杂,更为……残酷。”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后宫之争,从来不只是女子间的嫉妒倾轧,其背后牵扯的是前朝势力的博弈,是皇权与世家、与功臣集团之间的角力。王皇后出身太原王氏,门第高贵,其家族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萧淑妃亦出身兰陵萧氏,并非毫无根基。她们的倒台,固然有其自身的原因,但亦是当时多方势力推动、先帝(高宗)权衡乃至……则天皇后步步为营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