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门合拢的瞬间,世界被剥夺了光、声音和温度。
李浩感觉自己像是被活生生吞进了一头巨兽的胃里。浓郁的、几乎能凝成固体的黑暗包裹住他,带着腐烂木头和潮湿尘土的气味,粗暴地灌入他的鼻腔和肺叶,让他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木门,仿佛那是他与外界唯一的联系。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擂鼓一般,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每一次搏动都显得震耳欲聋。他甚至能听到血液冲刷耳膜的“嗡嗡”声。
后悔吗?
当这个问题从大脑皮层最深处的恐惧中浮现时,李浩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想起了出租屋里那碗没吃完的泡面,想起了书桌上画了一半的建筑草图,想起了母亲在电话那头虚弱但温柔的叮嘱。那些构成他贫瘠生活的一点点微光,在此时的黑暗中,显得无比珍贵。
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那部老式诺基亚。他不敢打开,只是紧紧地攥在手心,那坚硬冰冷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他想逃。
可是一想到老鬼那张布满横肉的脸,和那句“穷才是最要命的病”,他刚抬起的脚,又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地落了回去。
他在这片黑暗中,不过是一个被明码标价的道具。
……
顶层公寓里,巨大的显示墙上,一团人形的、散发着橙红色光芒的热源,正贴着门一动不动。那热源的边缘,因为剧烈的体温变化而微微波动着,像一簇被风吹拂的、即将熄灭的烛火。
“先生,目标的生命体征极不稳定。心率超过每分钟一百四十次,体温出现应激性升高。他正处于极度恐惧的状态。”黑衣下属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
周屿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近乎陶醉的神情。他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高脚杯,目光迷离,仿佛在欣赏一幅绝世名画。
“恐惧?不,这不是恐惧。”他纠正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教导般的耐心,“这是‘觉醒’前的阵痛。一个长期被世俗规则和虚伪道德所束缚的灵魂,在即将接触到真正‘净化’时,必然会产生的排异反应。他在抗拒,也在渴望。你看,他在发抖,那是旧的躯壳在剥落。”
他将目光从主屏幕移开,落在旁边一个分屏上。画面里,是省委办公厅那间灯火通明的办公室。
“林望”正安静地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周屿的嘴角,翘起一个轻蔑的弧度。
“他以为他还能控制局面。他以为他的‘镇定’,是一种无声的挑衅。”周-屿的语气中充满了智力上的优越感,“可怜的、被驯化的庸才。他根本不明白,他越是表现得不在乎,就越是证明了我这出戏剧的伟大。他现在所有的冷静,都将在真相揭晓的那一刻,变成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一个猎物在明处,一个猎物在暗处。一个是他即将亲手“净化”的肉体,一个是他即将彻底击溃的精神。
他才是这场戏剧唯一的导演。
……
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
林望办公室里的气氛,与外界的紧张截然不同,安静得像一口深井。
他面前的手机屏幕上,鲜红的倒计时数字无声地跳动着。
【00:08:17】
他的大脑,此刻就是一台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情绪图谱】系统在他的意识中,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铺开了一张覆盖全城的、动态的立体网络。
以城南钟楼为圆心,代表周屿手下的【残忍】、【警惕】的红色光点,像一群鬣狗,潜伏在外围。而更外层,代表苏婉晴和赵倩部下的【紧张】、【专注】的蓝色光点,形成了一个更大、更严密的包围圈。
两个颜色的光点,彼此戒备,互不知晓,却围绕着同一个核心。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周屿所在的顶层公寓,一个巨大的、代表着【狂热】与【自负】的深红色标签,正亮得刺眼。
林望的目光,甚至能“看”到更远的地方。在城中村的麻将馆里,师兄老鬼头顶的【焦躁】和【贪婪】标签,像一团肮脏的火焰,上下跳跃。
所有人的情绪,所有人的欲望,都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后勤服务中心。
“喂,你好,我是综合一处的林望。”
“林处长您好!有什么吩咐?”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变得恭敬。
“哦,没什么大事。”林望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闲聊,“我今晚可能要加个班,麻烦你们跟食堂说一声,给我留一份夜宵。简单点就行,一碗面条,卧个鸡蛋。”
“好的好的!林处长您辛苦了!我马上就去安排!”
挂断电话,林望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知道,这通电话的内容,会在一分钟之内,通过某个渠道,传到周屿的耳朵里。
一个即将走上断头台的人,还有心情关心自己的夜宵有没有加鸡蛋?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
这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对周屿精心构建的整个“舞台”的彻底蔑视。
他要让周屿的自负,膨胀到极致。因为只有当一个人的自信达到顶峰时,他的防备,才会降到最低。
【00:06:42】
……
钟楼内。
李浩的眼睛,终于开始慢慢适应了黑暗。
他能勉强分辨出一些巨大的、模糊的轮廓。像是被白布蒙住的废弃家具,堆在墙角,宛如一座座小小的坟包。空气中,除了腐朽的气味,似乎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机油味。
就在这时。
“滋……滋啦……”
一阵电流的杂音,突兀地从头顶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启动了。
李浩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