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一点三十分。
城中村一间昏暗的麻将馆包间内,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烟和劣质茶叶混合的辛辣气味。
李浩站在房间中央,身上穿着一件他只在杂志上见过的风衣。布料的垂坠感和细腻的触感,都让他感到一种不真实的拘束。这件衣服,连同里面的衬衫和裤子,都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另一个男人陌生的气息。
“头低着,帽子压下来,别让人看见你的眼睛。”
外号“老鬼”的男人,正亲自为他整理着衣领,动作粗暴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细致。他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黑色的污垢,此刻却小心翼翼地拂过昂贵的衣料,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从巷子出去,沿着那条路一直走。别快,也别慢,就跟你平时散步一样。记住,不管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回头,别停下。你的任务,就是走到那座钟楼的门口。到了,你就可以走了,钱会打到你给的卡上。”
老鬼的声音沙哑,他盯着李浩,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与不安交织的光。
李浩点点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像一面被擂响的破鼓,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十万块,这笔钱能让他母亲下个季度的透析费用有着落,能让他从那个四面漏风的出租屋里搬出来。他学了五年建筑,画了无数张图纸,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用身体,去扮演另一座“建筑”的替身。
“鬼……鬼哥,”他鼓起勇气,声音细若蚊蝇,“我……我不会有事吧?”
老鬼咧开嘴,露出满口被烟熏黄的牙齿,他拍了拍李浩的肩膀,手劲很大,让李浩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
“放心,演戏嘛,哪有那么多事。再说了,这年头,穷才是最要命的病,不是吗?”
他将一个黑色的口罩递给李浩,又塞给他一部最老款的诺基亚手机,那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像是停尸房的门把手。
“戴上。记住,你现在不是李浩,你是个……文化人。”
李浩戴上口罩,将帽檐压得更低,镜子里的人影变得模糊而陌生。他看不清自己的脸,只能看到一个瘦高的、被包裹在黑暗里的轮廓。
他被两个马仔一左一右地“护送”着,走出了包间。老鬼没有跟出来,他靠在门框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精致的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了一根烟。
青白色的烟雾缭绕上升,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他看着那个酷似林望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的黑暗中,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
三百万。
他妈的,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
同一时间,城市天际线的另一端。
顶层公寓里,巨大的显示墙上,一个身影从省委大楼侧面的停车场出口,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周屿的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控制台的扶手上,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近乎痴迷的微笑。
“来了。”
他轻声说,像是在迎接一位迟到的老友。
穿着黑色西装的下属,依旧如雕塑般站在他身后,低声汇报:“先生,目标的步态频率比平时慢了百分之七,身体有轻微的僵硬,头部下压角度超过了日常习惯。根据心理模型分析,这符合个体在巨大精神压力下,试图通过控制身体来掩饰内心恐惧与愤怒的典型特征。”
“分析?不,这不是分析,这是欣赏。”周屿摆了摆手,打断了下属冰冷的报告。他的目光,贪婪地追逐着屏幕上那个孤独行走的身影。
“你看他,多像一头被激怒后,却又不得不走向屠宰场的孤狼。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他每一步都踩在了我的剧本上。他在用这种缓慢而沉重的步伐,向我展示他的不屈,他的傲慢。他还在用他那套可笑的‘规则’来和我对抗。”
周屿的嘴角翘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以为,只要他表现得足够镇定,就能夺走我的主动权。可他不知道,他的镇定,恰恰是我这出戏剧里,最华彩的乐章。一个演员,无论演技多么高超,终究只是在执行导演的意志。”
他拿起桌上的对讲机,用一种优雅而冷酷的声调下达指令。
“所有外围单位注意,保持静默,收缩观察点。不要惊扰我们的‘主角’。我要让他干干净净地,独自一人,走进那座为他准备好的圣殿。今晚,没有观众,只有我和他。”
“是。”对讲机里传来压抑的回应。
周屿放下对讲机,身体惬意地向后靠进椅背,他端起一杯红酒,轻轻摇晃着,深红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
他喜欢这种感觉。
一切尽在掌握,所有人都像他手中的提线木偶,按照他设定的轨迹移动。林望的反抗,在他看来,不过是木偶在挣扎时,将丝线绷得更紧了一些,发出了更有趣的声响罢了。
“来吧,林望。”他对着屏幕,轻声呢喃,“让我看看,当你发现你所有的骄傲和挣扎,都毫无意义时,脸上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
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
林望依旧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但他没有闭目养神。他的面前,摊开着一张云东省的详细地图。
他的手指,正停留在省城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