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伴随着玻璃门爆裂的巨响,林望像一头闯入瓷器店的野兽,踉跄着冲进了另一个世界。
温暖的、混合着书卷墨香与现磨咖啡醇厚气味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这股气息与门外那冰冷、血腥、混杂着尾气与腐臭的夜晚,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前一秒,他是阴沟里的亡命之徒;这一秒,他却站在了文明与静谧的殿堂中央。
书店里很安静。柔和的暖光灯从高处垂下,照亮了一排排整齐的原木色书架,也照亮了那些沉浸在文字世界里的灵魂。
他的闯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前台那位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女店员,她手里的咖啡马克杯“哐当”一声掉在吧台上,褐色的液体泼洒出来,像一幅被惊扰的抽象画。她张着嘴,脸上是纯粹的[惊恐]。
几个靠窗夜读的年轻人,猛地从书本里抬起头,视线越过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聚焦在林望身上。他们的眼神里,[错愕]、[好奇]与[畏惧]交织在一起,像被打翻的调色盘。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下意识地将孩子的头按进自己怀里,用后背对着他,头顶上那枚[保护]的标签,亮得刺眼。
林望知道,他把灾祸带进了这片本不该被打扰的净土。
他没有停下,脚踝的剧痛让他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行走,但他不能停。他拖着那条不听使唤的伤腿,在一片惊恐的目光注视下,近乎狼狈地冲向书店深处,冲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他必须找到一个制高点,一个易守难攻的角落。
上了二楼,视野豁然开朗。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东湖公园静谧的夜色和城市璀璨的灯火。而那辆黑色的轿车,就如同一块粘在华美丝绸上的丑陋污渍,静静地停在马路对面的阴影里。它熄灭了远光灯,像一只收敛了爪牙的猛兽,重新潜伏起来,用一种令人窒息的耐心,注视着这座灯火通明的“玻璃牢笼”。
林望的目光穿透玻璃,锁定了那辆车。驾驶座上,那枚冰冷的灰色[清除]标签依旧悬浮着,而在它的旁边,一枚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标签,正在缓缓地、有节奏地闪烁。
[等待]。
这个词,比[清除]更让他感到心悸。[清除]代表着任务,而[等待],则代表着一种不受时间影响的、绝对的自信。这个杀手,不急。
林望靠在一排社科类书籍的书架后,巨大的书架恰好挡住了楼下大部分人的视线。他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全身的力气仿佛被刚才那场生死冲撞抽干了,他背靠着书架,缓缓滑坐在地。
后背撞在坚硬的书脊上,传来一阵闷痛。左脚脚踝已经肿得像个馒头,每一次心跳,都会牵动那里的神经,传来一阵阵钻心的、搏动性的剧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夹克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裤子上沾满了污泥、血迹和一些不知名的黏腻液体,身上散发出的味道,与这里浓郁的书香格格不入。
他必须处理一下,至少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一个会立刻引发骚乱的危险分子。
二楼的尽头是洗手间。他扶着书架,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挪了过去。
洗手间里空无一人。明亮的灯光下,他终于看清了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头发凌乱,像一丛枯草。脸上满是干涸的血污和泥垢,几道被玻璃划出的新鲜伤口还在微微渗血。嘴唇干裂,眼眶深陷,瞳孔里布满了血丝,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恐惧。这副尊容,别说是杀手,就算遇到胆小的,也能直接把人吓晕过去。
他拧开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冲刷在脸上,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脸上的污垢,直到镜子里的人,终于勉强恢复了一点属于“林望”的轮廓。
他脱下那件破烂不堪的夹克,只穿着里面的衬衫。衬衫同样脏污,但至少没有那么骇人。他将那本用生命换来的账册,从夹克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确认它没有被水浸湿,然后紧紧地揣进怀里。这本东西,比他的命更重要。
做完这一切,他走出洗手间,没有回到窗边,而是选择了一个更隐蔽的角落。那是一个被三面高大书架包围起来的阅读区,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可以进入,里面摆放着一张单人沙发。
他坐了进去,将受伤的左腿轻轻搭在面前的茶几上,稍微缓解了一下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复盘眼下的处境。
苏婉晴的电话,是生路。她让他来这里“等待”,意味着救援正在路上。但他不知道救援何时会到,以何种方式到来。
而门外的杀手,同样在“等待”。他在等什么?等自己出去自投罗网?不可能。他撞碎玻璃门冲进来的行为,已经表明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那么,他在等警察。
林望瞬间想通了关节。书店里的人一定会报警,警察很快就会赶到。一旦警察介入,现场会陷入混乱。封锁、盘问、疏散……在那种混乱中,杀手就有机会浑水摸鱼。他可以伪装成被疏散的群众,或者趁乱制造一次意外。对于这种专业人士来说,混乱,是最好的掩护。
林…望不能让可控的等待,变成不可控的混乱。
他睁开眼,目光扫过整个二楼。几个之前被吓到的年轻人,此刻正聚在一起,压低声音议论着什么,不时朝他这边投来好奇又畏惧的目光。他们头顶的标签,大多是[后怕]和[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