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大爷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半点波澜,只是在林望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无声的涟漪。
城隍庙,后院,老银杏,一小时后,一杯茶。
每一个词,都是一个精准的坐标,清晰地标示出了新的会面时间和地点。
林望站在原地,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个对棋局意犹未尽的腼腆学生。他甚至还向前凑了凑,看了一眼那被推乱的棋盘,惋惜地摇了摇头,仿佛真的在为那盘未完的棋局感到遗憾。
周围的大爷们还在为刚才的“臭棋”而争论不休,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市井生活特有的热络。没有人注意到,一场无声的交锋,已经在这方寸之间,完成了一次惊心动魄的传递。
林望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多一分停留,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几位大爷,我再去别处转转。”他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
“去吧去吧,小伙子,历史这东西,得多走走看看才行。”赢了棋的大爷挥了挥手,头也没抬,注意力又回到了棋盘上,仿佛刚才那个仗义的“传话人”不是他一样。
林望背着双肩包,手里提着那串鲜红的干辣椒,转身走进了旁边一条狭窄的纵深小巷。
巷子很窄,仅容两人并肩通过。两侧是青砖砌成的老墙,墙头上长满了杂草和青苔,阳光从头顶楼宇的缝隙中挤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老城区特有的味道,是蜂窝煤燃烧后的淡淡硫磺味、潮湿的泥土味和不知谁家窗台飘出的饭菜香混合在一起的气息。
他没有走得很快,步履从容,像是真的在探寻古迹。每一步,都踩在坚实的青石板上。他的感官却像雷达一样,向四周无限延伸。
他能听到身后老街上传来的喧闹,能听到巷子深处一户人家里传出的收音机唱戏的声音,咿咿呀呀,拖着长长的尾音。他甚至能分辨出风吹过墙头,带动枯草发出的沙沙声。
一切正常。
在一个拐角处,有一家小卖部,门口摆着一个落满了灰尘的玻璃柜台。林望停下脚步,装作在看柜台里那些花花绿绿的廉价糖果。他的目光,却透过玻璃上模糊的倒影,望向了巷子口的方向。
那辆黑色的奥迪A6,依旧静静地停在原来的位置,像一头耐心的野兽,纹丝不动。司机老张的身影,也依旧笔挺地坐在驾驶座上。
林-望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他的判断是对的。李明华的监控,是“点对点”的,目标明确,就是为了震慑和封锁方敬全。对于他这个偶然出现在棋局边的“大学生”,对方并没有投入额外的精力。在他们眼中,他或许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背景板。
这种轻视,恰恰是他最需要的保护色。
他离开了小巷,汇入了另一条稍微宽阔一些的街道。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不能直接去城隍庙,那会显得目的性太强。他需要用这段时间,将自己“历史爱好者”的人设,彻底坐实。
他走进了一家挂着“周记馄饨”招牌的小店。店面不大,只有四五张桌子,老板是个手脚麻利的中年人,正低头包着馄饨,手指翻飞,像在变魔术。
“老板,一碗小馄饨。”
“好嘞。”
林望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煞有介事地摊开。笔记本上,还真记着一些关于云州历史的零散笔记,字迹工整,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道具。
他一边等着馄饨,一边低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偶尔抬起头,目光扫过窗外街景,眉头微蹙,一副陷入思考的模样。
【情绪图谱】的视野里,小店老板头顶是[专注]和[平淡],食客们则是[饥饿]和[满足]。这是一个完全脱离了那场政治风暴的,属于普通人的世界。身处其中,林望紧绷的神经,也得到了一丝短暂的舒缓。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被端了上来。皮薄如纱,肉馅透着淡淡的粉色,汤清澈见底,撒着碧绿的葱花和金黄的蛋皮丝,香气扑鼻。
林望拿起勺子,慢慢地吃着。他的动作很斯文,符合一个学生的身份。他的耳朵,却在捕捉着周围的只言片语。
“听说了吗?城西那块地,好像又不让盖了。”
“谁知道呢?这政策一天一个样,咱们老百姓也看不懂。”
“还是安安稳稳过日子吧,想那么多干啥,头疼。”
这些零散的对话,像一块块拼图,印证着清河区此刻的暗流涌动。周海的出事,已经开始对整个城区的经济活动,产生了实质性的影响。
他吃得很慢,一碗馄饨,足足吃了二十分钟。吃完后,他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继续坐在那里,对着笔记本写着什么,直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付钱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