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外是寻常的走廊,门内,是凝固如琥珀的死寂。
李明华就站在那道光影的分割线上,没有立刻走进来。他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但整个会议室的气压,却因为他的出现而急剧下降。他甚至不需要说话,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场,就足以让所有人的呼吸变得小心翼翼。
钱明华原本煞白的脸,在看到市长的那一刻,瞬间涌上一股混杂着屈辱和希望的潮红。他头顶的[绝望]标签迅速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剧烈闪烁的[靠山来了]。他像一个在外面受了欺负、终于看到家长的孩子,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期待。
而总工程师陈启明,则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他头顶的[严谨]和[自负]旁,悄然浮现出一丝[不安]。他可以不在乎钱明华这样的行政干部,但他不能不在乎李明华这位一市之长。
林望的目光,穿过椭圆长桌,越过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最终落在了门口那个男人的头顶。
那枚标签,不是愤怒的赤红,不是恼怒的深紫,而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幽蓝。像万年冰川下的深海,沉静,却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力量。
[杀意]。
这两个字,让林望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这不是街头斗殴那种血脉偾张的冲动,而是一种更高级、更纯粹的意志。它代表着彻底的否定,是一种要将某个存在从棋盘上彻底抹去的、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的决心。
这是政治上的“杀意”。
林望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但奇异的是,他的心跳反而慢了下来,变得沉稳而有力。大脑在极度的危险信号刺激下,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状态。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场博弈的性质,已经彻底改变了。
李明华终于动了。
他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向主位走去。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哒、哒”声,每一下,都像敲在众人的心坎上。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然后,他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整个过程从容不迫,仿佛他从一开始就在这里。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出风口的微弱嗡鸣。
“都站着干什么?坐。”李明华喝了一口水,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拉开椅子坐下,发出一阵轻微的骚乱。
李明华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他先是看向了陈启明,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陈教授,辛苦了。我们云州的发展,离不开您这样的专家坐镇把关。刚才在门口听了几句,陈教授这种实事求是、对科学负责的态度,让我很敬佩啊。”
陈启明微微一怔,连忙欠了欠身子:“市长过奖了,这是我们技术人员应尽的本分。”
李明华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这一手,先是肯定了陈启明的权威,将他从林望的“盟友”阵营里,不动声色地拉回了“被尊重专家”的客观位置。
接着,他的目光终于转向了林望。
那一瞬间,林望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巨蟒盯住了。那目光并不锐利,甚至称得上温和,但背后那幽蓝的[杀意],却让这温和显得无比诡异。
“林望同志,是吧?”李明华的语气像是在和一个后辈拉家常,“我听周源说起过你,年轻人,有锐气,有想法,这是好事。我们干部队伍,就需要你这样敢于提出不同意见的新鲜血液。”
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甚至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期许。钱明华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冷笑,他头顶的[幸灾乐祸]标签,比刚才更亮了。他知道,市长这是要开始“捧杀”了。
果然,李明华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语重心长的味道:“但是啊,小林,做工作,光有责任心和一腔热血是不够的。我们看问题,要站在全局的高度。云东新区这个项目,意味着什么?它不是我李明华一个人的政绩,也不是在座各位的功劳簿。它是我们云州未来十年、二十年发展的发动机,关系到几十万人的就业,关系到我们能不能彻底甩掉‘贫困市’的帽子。这个担子,很重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所以,我们的每一个决策,都必须慎之又慎。既要考虑到万无一失的安全,也要考虑到千金难买的发展机遇。安全是‘一’,发展是后面的无数个‘零’。没有了‘一’,后面再多‘零’都没有意义。可如果为了追求一个理论上绝对完美的‘一’,而让我们错失了所有‘零’,那我们,同样是对云州人民的不负责任。”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瞬间就把林望摆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
他把林望提出的“安全风险”,偷换概念成了“理论上绝对完美的理想主义”,而把自己摆在了“统筹全局、务实求发展”的高度。
这一下,林望无论怎么反驳,都像是那个不懂事、不顾大局、只会纸上谈兵的“愣头青”。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林望身上。这一次,目光里多了几分理所当然的审判意味。
林望放在桌下的手,指节已经有些发白。但他脸上,却慢慢浮现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甚至有些腼腆的笑容。
“市长,您批评得对。”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李明华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他没想到,面对如此沉重的压力,这个年轻人非但没有慌乱,反而还能笑得出来。
“我一个刚从乡镇上来的科员,确实眼界窄,考虑问题不周全,想的都是些犄角旮旯里的事,不像市长您这样高屋建瓴,统揽全局。”林望的话语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自嘲,让会议室里紧绷的气氛,莫名地松动了一丝。
就连钱明华头顶的[幸灾乐祸],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服软”而凝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