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乔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像是浑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袖中的匕首虽轻,却仿佛重如千钧。
他固然可以杀了李煜,以全唐国最后的气节。可当目光扫过那两个瑟瑟发抖、紧抓着父母衣襟的孩子,扫过小周后苍白却强撑着隐忍的脸,又扫过李煜脸上交织的羞愧与如释重负,那股决绝的杀意,终究如风中残烛般,一点点熄灭了。
若真这么做了,自己坚守的 “气节”,岂不成了戕害无辜的借口?唐国的终结,更不该以一场宫闱血案收场。
国主,那你便去汴梁做个闲散的普通人吧。再也不必为奏章烦忧,不必为战事难眠,不必再担君主的重担。只是臣,不能陪你走下去了。陈乔心中释然一叹,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悲怆。
“子乔,我们现在就把智觉大师找来,就说朕深思熟虑国后,为了唐国百姓免遭兵祸之苦,朕愿意投降,开城献玺,只求宋军止戈,善待百姓与皇室。”
“国主,这事不急。” 陈乔缓缓摇头,又转向小周后躬身行礼,“国后,还请您带皇子暂退片刻,臣有一件要事,需与国主单独商议。”
等殿内只有他们两人后,陈乔道:“国主既然已经决定投降宋国,那么有一件事必须要说清楚,那就是国主一开始就想着要归降,是臣一直拦着,才导致战事持续了一年有余,从而导致生灵涂炭,百姓流离。若宋主追究责任,臣愿一力承担,只求国主在降表之中写明:主和者乃君,主战者乃臣陈乔。”
李煜闻言一震,看向陈乔,眼中满是惊愕与愧疚:“子乔,你这是……”
陈乔打断道:“国主,唯有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臣的身上,宋主才会相信您降宋的诚意,才会善待皇室、宽宥百姓。臣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如今国破,臣无力回天,唯一能做的,便是替你担下这所有的罪责。你去了汴梁,才能安稳度日,请国主成全。”说着缓缓跪倒在地。
李煜看着陈乔膝行在地的身影,泪水再次顺着脸颊滚落,比刚才更加的急:“可你…… 你本是为了唐国,为了朕,才力主抗宋。如今却要你独自承担这样的罪名,朕于心何安?”
陈乔抬眼看向李煜,眼中一片坦坦荡荡的赤诚,释然道:“国主,于心何安的该是臣,臣当初力主抗宋,原是想着能守住唐国江山,护得百姓平安,可到头来,却只让战事迁延更久,让更多人流离失所。如今臣替您担下这罪名,既是赎臣的误战之过,也是全臣的护君之责,于情于理,都该如此。”
说着,他深深地看了李煜一眼,微微笑道:“国主,你我君臣二十余载,臣一直感念国主待臣以诚,未尝一日相疑。如今,臣愿以一己之身,代君受过。国主,记住臣的话,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臣的身上。臣走了,陛下保重。”说完,迅疾的拔出匕首,李煜只见眼前白光一闪,等看清时,匕首已经稳稳地插在了陈乔的脖子上。
李煜大惊,看见鲜血如暗红的花在陈乔颈上骤然绽开,顺着匕柄蜿蜒而下,滴落在玉阶之上,一滴,又一滴,如同断线的珠泪。
“子乔,朕对不起你!朕对不起你啊!” 李煜痛哭失声,声音嘶哑得几乎断裂,“若早年听你的话,励精图治、整军经武,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是朕害了你,是朕毁了唐国啊!”
陈乔已说不出话来,鲜血从他嘴角不断涌出,染红了胸前的官袍。他艰难地抬了抬手,轻轻握了握李煜的手,像是要传递最后一丝力量,又像是在安慰这个悔恨的君主。终究,他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缓缓闭上了双眼,那只紧握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