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万粟归仓(1 / 2)

江南的暗流与北疆的寒风,终究未能阻挡时序更迭的脚步。在铁血镇压与怀柔安抚的双重手段下,裕王余党勾结江湖势力散播的“寒玉转世,身带不祥”的流言,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虽激起片刻涟漪,却迅速消融于李承民以雷霆手段肃清叛逆、以及崔锦书主导的、以《山河律》为核心的新政所带来的切实安定之中。烽火暂熄,疮痍渐复,破碎的山河,在痛楚与希望交织中,顽强地迈向新生。

又是一年盛夏。北疆的酷寒早已被灼热的阳光驱散,龙城以北,曾经浸透鲜血、遍布焦土的黑水泽边缘,如今却被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金色海洋所取代。那是新开垦的万顷军屯麦田。饱满的麦穗低垂,在微风中起伏,如同大地轻柔的呼吸,散发出令人心安的、混合着泥土与阳光的芬芳。

这是新政推行后,第一批大规模收获的粮仓,是战后民生恢复最有力的见证,更是无数边关军民汗水与希望的结晶。

这一日,天高云淡,风和日丽。麦田深处,临时开辟出的空地上,旌旗招展,却并无肃杀之气,只有收获的喜悦在空气中流淌。北疆军政要员、有功将士、屯田农户的代表,以及闻讯从各地赶来的耆老百姓,齐聚于此,人人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等待着即将开始的、象征性的开镰仪式。

没有繁琐的仪仗,没有森严的戒备。李承民与崔锦书,仅带着少数近侍,悄然出现在了田埂之上。

李承民褪去了象征权柄的玄甲冕服,只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眉宇间经年征战留下的冷厉锋芒,似乎被这漫山遍野的金色柔和了几分,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不怒自威的雍容。他负手而立,目光掠过层层麦浪,望向远方天地交接之处,那里,是他曾率铁骑驰骋、浴血守护的疆界。

崔锦书站在他身侧,亦是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外罩防风的浅青纱衣,发髻简约,只簪一支温润白玉簪。数月静养,加之边关相对安宁的生活,让她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虽仍显清瘦,但那份历经劫难后淬炼出的沉静与风华,却愈发夺目。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她的目光,则更多地流连于眼前这片丰收的景象,以及田间那些忙碌而充满生气的面孔。

云裳与乳母抱着已能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李琰和李璇,跟在稍后处。两个孩子穿着喜庆的红色小褂,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片金色的“海洋”,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想要去触摸那沉甸甸的麦穗。

吉时已到,礼官高声唱喏。没有祭天祭地的繁琐礼仪,唯有最朴素的感恩与祈愿。

数名被推选出的、在屯田中表现最出色的老农与军户代表,手持系着红绸的崭新镰刀,在李承民与崔锦书的注视下,走向田间,熟练地挥镰,割下了第一把金黄的麦穗。动作干脆利落,充满了力量感与丰收的喜悦。

“开镰喽——!”

“丰收喽——!”

欢呼声如同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麦田,与风吹麦浪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最动人、最充满希望的田园交响。

李承民微微颔首,冷硬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丝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他接过内侍奉上的、盛放着新麦的玉盘,麦粒饱满,金黄璀璨。他拈起几粒,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感受着那源自大地最本真的甘甜与力量。

“今年风调雨顺,又是丰年。”他沉声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此乃上天庇佑,更是我北疆军民同心协力、辛勤耕耘之功!今日丰收,仓廪实,则民心安,边疆固!朕心甚慰!”

“陛下万岁!娘娘千岁!”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再次响起,充满了真挚的拥戴与感激。

崔锦书也接过一把新麦,麦穗在她指尖微微颤动,散发着阳光的温度。她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浓郁的麦香,仿佛带着生命的力量,沁人心脾。她抬起头,望向身侧的李承民,眼中流转着柔和而明亮的光彩,嘴角噙着一抹清浅却动人的笑意,声音如同春风拂过麦梢:

“陛下,您听。”

李承民转眸看她,略带询问。

崔锦书将手中的麦穗举高些许,让阳光透过缝隙,她的目光扫过无垠的麦田,扫过田间每一个洋溢着笑脸的军民,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感染力:“您可听见,这万顷麦浪,正在同声歌唱?”

李承民微微一怔,凝神细听。风过麦田,唯有沙沙声响,那是自然之声。

然而,崔锦书却仿佛听到了更多,她继续轻声说道,如同吟诵一首无形的诗篇:“臣妾听见,它们歌唱阳光雨露的恩泽,歌唱泥土深情的滋养,歌唱农人汗水的浇灌,歌唱将士铁血的守护……更歌唱这来之不易的太平岁月,歌唱仓满廪实的安稳生活。您听,这沙沙声,是感恩,是满足,是希望……是这万里山河,最深沉、最动听的歌谣。”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带着魔力,让周围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都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风吹麦浪,沙沙作响,在这静谧的午后,仿佛真的被赋予了生命与情感,在低声吟唱着丰收的赞歌,和平的颂曲。

李承民深邃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崔锦书。他看着她被阳光勾勒出柔和轮廓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映照着金色麦浪的、清澈而温暖的光芒,看着她唇角那抹仿佛能融化冰雪的笑意。这一刻,他仿佛透过这无边的麦田,看到了她所描绘的那个——由无数平凡生命、辛勤汗水、以及矢志不渝的守护所共同铸就的、充满生机与希望的江山图景。

他心中那经年冰封的某一处,似乎被这阳光与麦香,被她的话语,悄然触动。他没有去听那虚无的“万粟同歌”,他听到的,是更真实、更汹涌的潮汐。

他缓缓伸出手,不是去接她手中的麦穗,而是坚定地、不容置疑地,握住了她那只拈着麦穗的、微凉的手。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却异常稳定。他将她的手,连同那株金黄的麦穗,一起,轻轻按在了自己坚实的心口位置。

隔着薄薄的衣料,崔锦书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脏沉稳而有力的跳动。砰——砰——砰——那节奏,仿佛与脚下大地的脉搏,与眼前麦浪的起伏,同频共振。

李承民低头,目光锁住她微微睁大的眼眸,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郑重,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传入她的耳中,也仿佛敲击在在场每一个凝神静听的人的心上:

“朕听不见万粟同歌。”

他顿了顿,感受着掌心下她手背的微凉与自己胸膛的炽热,继续道,声音愈发沉凝:

“朕只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