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妇苏氏,供认不讳。押下去,候审。”
与此同时,紫宸宫内,气氛却比王府中正堂更加酷烈百倍。
龙榻之上,皇帝形容枯槁,面色灰败,剧烈地咳嗽着,嘴角溢出丝丝血沫,浑浊的双眼却死死瞪着跪在御榻前的太子,以及……站在一旁,面色冷峻如冰的李承民。
御前金砖地上,散落着一地狼藉。破碎的镇纸,飞溅的墨汁,以及……几样触目惊心的东西!
一整套雕刻着前朝年号与龙纹的银锭模具!
一方沉甸甸的、刻有前朝官印的青铜大印!
还有……几封笔迹熟悉、盖着东宫小玺的密信!
“孽障……孽障!!!”皇帝用尽全身力气,抓起枕边最后一块玉镇纸,狠狠砸向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太子!“私铸前朝银!勾结前朝余孽!你……你就这么等不及要朕死吗?!啊?!”
玉镇纸砸在太子肩头,落下,碎裂。太子浑身一颤,竟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绝望地仰头,涕泪横流:“父皇……儿臣冤枉……是……是八弟他构陷……构陷儿臣啊父皇!”
“构陷?!”李承民声音冰冷响起,他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账册,重重扔在太子面前,“隆昌号地下熔炉的工匠画押供词!户部侍郎门生与北狄往来密信!太子殿下,这些,也是臣弟构陷吗?!”
他每说一句,太子的脸色就惨白一分,皇帝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还有,”李承民目光如刀,刺向太子,“江南赈灾粮沉船案!广盈仓以霉米沙石充新!致使数十万灾民濒临绝境!这笔血债,殿下又要推给谁?!”
“噗——!”皇帝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身体剧烈摇晃,指着太子,手指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眼中是彻底的失望与暴怒,“你……你……夺……夺其爵位!圈禁……圈禁宗人府!没有朕的旨意……永……永不得出!!”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嘶吼而出,用尽了他最后的气力。说完,他眼前一黑,重重向后倒去!
“陛下!”
“御医!快传御医!”
宫内瞬间乱作一团!
太子如同被抽去了魂魄,瘫倒在地,头顶的赤金簪缨翼善冠滚落一旁,撞在龙榻脚上,“咔嚓”一声,竟裂开一道深深的缝隙。裂缝中,映出他扭曲变形、写满绝望和不敢置信的脸。
李承民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缓缓俯身,拾起那顶裂开的太子冠冕,握在掌心。金冠冰冷的棱角硌着他的手,那道裂痕,如同一个王朝太子命运的终结。
黄昏,细雨未歇。
八王府中正堂早已人去堂空,唯有那截嵌在朱红柱子里的、染着猩红蔻丹的断甲,依旧触目惊心地留在那里,无声诉说着白日的惊心动魄。
栖梧苑却灯火通明。
崔锦书已换下繁重的礼服,穿着一身素净的常服,坐于正厅主位之上。面前紫檀木案上,静静放着那枚玄铁令牌,以及刚刚由宗人府和宫内送来的、正式授予她“代掌王府中馈”的金册与印信。
厅下,黑压压跪满了王府内外所有管事、嬷嬷、有头有脸的仆役。人人低眉顺目,大气不敢出。
鸦雀无声。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今日起,府中一应事务,依新规而行。旧例……一概革除。若有阳奉阴违,搬弄是非者——”
她指尖轻轻点过那枚玄铁令牌。
“严惩不贷。”
“谨遵王妃娘娘谕令!”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权力,在这一刻,完成了无声却彻底的交接。
是夜,雨声渐沥,敲打着窗棂。
崔锦书独坐窗边,并未点灯,只在黑暗中摩挲着手中一样东西——那是白日她命人从堂柱上悄悄取下的、那截苏太妃的断甲。冰冷的,带着一丝残留的、诡异的滑腻感。
前世今生,恩怨纠葛,似乎终于在这一截断甲上,看到了一个血淋淋的句点。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快意,只有无尽的疲惫与空茫。
忽然,房门被无声推开。
一股带着夜雨寒气的风卷入,一道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立于门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李承民回来了。他并未换下朝服,肩头氅衣被雨水打湿,颜色更深。身上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新墨的气息。他手中,握着一柄剑。剑鞘古朴,却隐隐有龙鳞般的暗纹,在微弱的光线下流转——那是御赐的“龙鳞剑”,代天子监国,先斩后奏之权。
他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手中那截断甲上,沉默片刻,低沉开口:“怕了?”
崔锦书缓缓抬起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
她没有回答。只是反手,将一直放在手边案上的那柄龙鳞剑,悄然抽出寸许!
铿——!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越的剑吟!
冰冷的剑锋,在黑暗中反射着窗外微弱的天光,一道寒芒如同闪电般,骤然投射在对面的粉墙上!光影摇曳,森然如龙影乍现!
她看着墙上那道冰冷的剑影,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该怕的人,早在黄泉路上了。”
李承民的目光从墙上的剑影,缓缓移回她脸上。黑暗中,两人目光交汇,无声对峙,却又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冰冷的纽带,在这一刻,缠绕得更紧。
雨,依旧下着。敲打在重重宫阙楼阁之上,也敲打在这刚刚历经血雨腥风、权力更迭的深宅之中。
新的秩序,于废墟之上,悄然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