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锦书端坐在华丽却冰冷的轿厢内,厚重的盖头隔绝了视线,却隔绝不了外面震天的喧嚣和那几乎要灼穿轿帘的、无数道聚焦而来的目光。她能感觉到轿子被稳稳抬起,开始前行。轻微的摇晃中,她放在膝上的双手,在宽大的嫁衣袖袍掩盖下,死死地攥紧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这红妆,这富贵,这喧嚣……于她而言,不是荣耀,不是归宿,而是一道道冰冷的枷锁,是踏入另一个、更加凶险莫测的囚笼的开始!
她缓缓抬起左手,隔着厚重的盖头和流苏,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落在无名指上那枚冰冷沉重的墨玉戒指上。一丝冰冷的、带着嘲讽的笑意,在她被胭脂染红的唇角无声地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国公府内院,一处相对僻静的观景阁楼上。
周若兰凭栏而立。她今日穿着一身娇艳的桃红色织金缠枝莲纹的袄裙,发髻间簪着赤金累丝嵌红宝石的步摇,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深处那翻腾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怨毒和嫉恨!
她死死地抓着冰冷的雕花栏杆,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坚硬的木头中,发出细微的“嘎吱”声。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青筋隐隐跳动。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钉在府门外那顶缓缓移动的、如同小型宫殿般的朱红婚轿上!钉在那一抬抬闪烁着刺目珠光宝气的嫁妆上!钉在那些簇拥着婚轿、威风凛凛的王府侍卫身上!
那顶轿子!那本该是她的位置!那滔天的富贵!那无上的尊荣!那睥睨众生的权势!
凭什么?!凭什么崔锦书这个贱人!这个空有嫡女名头的蠢货!这个差点被她一杯毒茶送上西天的短命鬼!能嫁给那个如同天神般尊贵、手握滔天权柄的八王爷?!成为高高在上的八王妃?!
而她周若兰!王家精心教养的嫡女!才貌双全!心思玲珑!却只能像现在这样,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躲在这角落里,眼睁睁看着那个贱人风光大嫁!看着属于她的一切被那个贱人夺走!
滔天的恨意如同毒火,疯狂地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一股腥甜的气息猛地涌上喉头!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被她死死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闷响!周若兰猛地低头,死死咬住下唇!一丝鲜红的血线,从她紧抿的唇角缓缓渗出!她竟硬生生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她浑然不觉疼痛,目光依旧死死地、如同跗骨之蛆般黏在那顶刺目的朱红轿子上!看着它渐行渐远,看着它消失在长街尽头那片象征着无上权势的、八王府的方向!
“崔锦书……”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怨毒和疯狂,“你等着……你等着!这八王妃的位置……你坐不稳!我周若兰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她猛地松开紧抓栏杆的手,掌心一片血肉模糊!指甲断裂的刺痛传来,却远不及她心头恨意的万分之一!她看着掌心那刺目的血痕,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
八王府,松涛苑书房。
与国公府和长街上的喧嚣鼎沸截然不同,这里依旧笼罩在一片沉凝肃杀的氛围之中。厚重的松木门紧闭,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喜庆喧闹。书房内只点了几盏牛油大蜡,昏黄的光线将室内巨大的阴影拉扯得更加深重。
李承民并未穿着大婚的吉服,依旧是一身玄色暗金云纹的常服,身姿挺拔如松,负手立于巨大的舆图前。舆图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标注得密密麻麻。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正牢牢锁定在舆图上京城九门的位置。
“王爷。”影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三步之遥的阴影里,声音低沉清晰,“九门提督府副将张猛,及其麾下三名千总,已按计划,以‘协防大婚仪仗、护卫王府安全’之名,调离西直门、德胜门、安定门三处防区。接防者,为骁骑营副统领赵振山及其心腹。”
李承民的目光在舆图上那三个被重点圈出的城门位置缓缓扫过,声音冰冷无波:“赵振山……是太子妃娘家的远房表亲?”
“是。”影七应道,“此人贪财好色,与太子府长史过从甚密。此次调动,乃太子授意,意在安插人手,监控王爷大婚期间京畿动向。”
李承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监控本王?本王便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他转过身,走到书案前。书案上,摊开着一份墨迹未干的调兵手令。他拿起那支通体漆黑、尾端镶嵌墨玉的笔——正是昨夜送到崔锦书手中的那枚戒指的材质——蘸饱了浓墨,在那份手令上,笔走龙蛇,签下铁画银钩的两个字:承民。
“传令。”他将手令递给影七,声音低沉而蕴含着雷霆之力,“着龙骧卫指挥使方敬,即刻率本部兵马,接管西直门、德胜门、安定门三处防务!原守军,一律调往西山营整训!无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调动一兵一卒!”
“遵命!”影七双手接过手令,如同接过一道无形的雷霆,身影瞬间消失在阴影之中。
李承民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远处,隐约传来迎亲队伍越来越近的鼓乐喧天之声。那喧嚣,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松涛苑之外。
他缓缓抬起左手,目光落在自己左手拇指上佩戴着的一枚扳指上。扳指通体墨玉,温润内敛,与他方才签字所用的墨玉笔、以及崔锦书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如出一辙。
这不是装饰品。
这是掌控京城九门防务、调动龙骧卫这支直属帝王的精锐禁军的——虎符信物之一!昨夜送出的戒指,是另一半信物。两者合一,方能调动龙骧卫!
他将崔锦书推上王妃之位,是权谋,是棋子。而这枚戒指,则是他给予这枚棋子的一点……微不足道的“保障”?亦或是……更深沉的试探与掌控?
他摩挲着冰凉的扳指,深邃的眼眸中,映着窗外遥远天际那抹被喧嚣染红的暮色,冰冷依旧,不起波澜。
朱轿破开国公府的樊笼,驶向王府的囚笼。
而权力的棋盘上,无声的刀兵,已然出鞘。